【指間歲月】母親的天氣預報

劉友洪
想着過不了多久就要退休了,心裏就煩躁不安,生怕一覺醒來,眼前熟悉的工作環境就消失了,故而近來做什麼事情都毛毛躁躁,走路老是被桌角磕碰。我生氣地用腳去踢桌腿。哎呀,痛呀,我的腳。這一激靈,差點讓我控制不住那憋着的尿了。
此時,手機響起,拿起一看,是母親打來的,接通電話,我沒好氣地大聲問到:「啥子事?」
母親在電話那頭一愣,遲疑了一下,弱弱地說:「天氣要降溫了,多穿點衣服。」
我不耐煩地回了句「曉得了」,便掛斷了電話。
電腦桌前坐下,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已狂躁的心跳慢慢冷靜下來。
隨後懊惱不已。母親又沒惹着你,你衝她吼什麼?她又不是那桌子,你卻把她當桌腿踢?
好不容易捱到周末。懷着歉疚的心情,驅車兩小時回到我的故鄉——大涼山麓一個平凡的小山村。
老屋裏飄散出煮紅苕和青菜葉的清香。母親正拴着圍裙,給雞和豬煮熟食。她不知道我這個周末要回來,顯得有些忙亂侷促。由於內疚的緣故,我沒敢看她的眼睛。見她舀好了一桶豬食,放在灶邊,便說:「我來提吧。」
我剛把豬食倒進豬槽,就聽到母親一陣咳嗽。噢,原來母親病了。
母親年近八十,還常年勞作。她身體硬朗,耳聰目明,飯量也不在我之下。我想,她這咳嗽,是不是我無緣無故凶了她,讓她亂了方寸,忘了為自己添加衣服,感冒所致呢?於是連忙問她「要不要緊?」她朝我擺擺手:「沒事,沒事。」
傍晚,差不多六點四十分,母親照例打開電視,坐到屏幕前守候新聞聯播前的「四川天氣預報」。
自從我從樂山調到眉山工作後,母親就養成了每天看天氣預報的習慣。母親不識字,也不會鼓搗電視機、遙控器,我們就將電視節目固定在40頻道。只要她按下電源開關,電視機就會自動打開,四川電視台就會跳出來,她就能看到四川天氣預報了。
雖然母親看的是四川天氣預報,其實她只關心兩個地方:樂山、眉山,更準確地說,是眉山、樂山。一個是她的居住地,另一個是我的工作地。她要通過兩地的天氣預報,把樂山與眉山的橋樑架設起來;只要越過這座橋樑,她就能知道兒子在「橋」那頭的情況了。
以前,樂山、眉山的天氣是不需要分開來播報的。後來,眉山從樂山中分出來單設地級市,與樂山平起平坐,這才需要單獨播報天氣預報了。
行政區劃把樂山與眉山分割後,工作的變動讓我與母親的距離拉遠了,母親就以天氣預報為「針線」,將它們拉近、縫合。她守在電視機前,就是要提前感知大自然的冷暖,就像她年輕的時候,將手肘伸進浴盆,為幼小的我試探泡澡的水溫一樣。
於是母親就成了我的天氣預報。天氣降溫了,母親就打來電話,要我添加衣物;要下暴雨了,就叫我出門要注意安全;如果老家要下雪的話,她就叫我回家看雪,她老人家知道我從小就很喜歡雪。
在母親眼裏,不管你年齡多大,也是個孩子。
我滿懷愧疚坐到母親身邊,同她一起看天氣預報。她朝我笑笑:「降溫了,我沒來得及加衣服……」那神情,好像是她犯了錯誤似的。
顯然,母親不但不計較,還不願我過於自責,她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唉,兒女犯了錯,怎麼都由父母來承擔呢?
我說:「明天我們到醫院去看看吧,」然後,輕輕地喚了一聲:「媽……」
(作者係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