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一盤鏊子烙大餅
韓小榮
父母去世後,老家院子裏空蕩蕩的。大姐家離得近,她經常過去收拾屋子,順便清除院子裏的雜草。那天,她打掃衞生,從床底下拖出來一盤鏊子,這是母親在世時,用來烙餅的炊具。母親去世後,鏊子成了閒置物品。父親生病那段日子,我回家照顧他,閒來無事,我在屋子裏找出好幾個老物件。家裏的鏊子,怎麼也沒找到。
有一年清明節,我回老家給父母上墳,進了家門,一眼看到了那一盤鏊子。鏊子的表面已經銹跡斑斑,再用來烙餅是不行了,我用砂布打磨了一遍,裏裏外外抹上一層植物油,用報紙包起來,放到了偏房的廚架上。原先的老物件,父親去世前,按照自己的意願分配給了兒女們。這一盤鏊子,是家裏唯一的「古董」了,留着做個紀念吧!
這是一款厚實耐用的鐵鏊子,母親說過,它的好處是烙餅不容易糊,缺點是費柴火。 物質困乏的年代,鏊子是用來改善伙食的烙餅神器。人們用小麥麵粉烙出的大餅,筋道、爽口、噴香。用最簡單的烹飪方式,製作出最可口的食物,那是鏊子的獨門絕技。
《說文句讀》記載:「鏊,面圓而平,三足,高二寸許,餅鏊也。」我家的鏊子正是如此。把鏊子的三足平放到磚塊上,底部可塞進柴火,火苗在鏊子底下激情燃燒,鏊子的表面瞬間滾燙,用來烙大餅,不到2分鐘就熟一個。在我家的偏房裏,母親把雪白的小麥麵和成一塊大麵團,然後揪成一個一個的小麵劑子。麵板平放在4根腿的長桌子上,母親拿個低矮的小板凳坐在桌子旁邊,用擀麵杖把麵劑子擀來擀去,直到麵板上的大餅又薄又圓,才用擀麵杖挑起來,放到了燒熱的鏊子上。鏊子的位置一定要離母親近一點,鏊子燒的柴火是些軟草,需要不斷往鏊子底下續柴火,才不至於滅了火。母親擀着餅,還要翻轉鏊子上的餅,又要燒火,這一切都要動作敏捷,稍有不慎,餅子就會糊了。
夏天裏烙餅,鏊子底下火苗子亂躥,在高溫炙烤下,母親通常會出一身汗水。母親樸實無華,任勞任怨,生活的艱辛也沒有讓她愁眉苦臉,她總是笑着幹活,有時候還哼着小曲呢!她把烙好的大餅放到長桌子前方的蓋墊上,重疊在一起的大餅,積聚的熱量散發不出來,中間的餅受了熱氣浸潤,格外柔軟。吃餅的時候,從中間抽出來的每一張都軟塌塌的,老人孩子都咬得動。
我們一家人都愛吃辣椒。 母親烙好了餅,再往鏊子旁邊的草灰裏扔進去幾個辣椒,一會兒功夫就會烤出香味來。把辣椒扔到蒜臼子裏搗碎,放點醬油、鹽、香油調勻了,捲到大餅裏吃,那是真下飯啊!大餅彷彿可捲萬物。捲土豆絲、捲大葱、捲鹹菜、捲蝦醬等,這些都是常吃的。夏天裏,有一道美味——辣炒知了猴,最令人難以忘懷。夏天裏的知了猴,是饞嘴孩子們的臨時美味。我們村裏有好幾處樹林子,那裏是知了猴的大本營。等到天黑了,拿着手電筒照樹幹,每晚逮幾十個沒問題。我經常跟着哥哥去逮知了猴。我膽子小,不敢摸知了猴的軀體,只能拿着一個大罐頭瓶子當跟班。哥哥拿着手電筒一邊照一邊逮,很快,罐頭瓶子就滿滿當當。
拿回家,把知了猴放到鹽水裏醃製一晚上。第二天,母親切碎了知了猴、葱花、辣椒,放到油鍋裏爆炒,香味頓時瀰漫了整個院子。母親拿出烙好的大餅,讓我們自己捲着吃。我總是喜歡拿着捲好的大餅去院子裏吃。家裏養的雞圍在我的身邊,咕咕叫着吃我掉落的餅渣渣,那是一種兒時獨有的樂趣。
我們全家人都愛吃韭菜餅。烙韭菜餅比烙大餅可麻煩多了,那得需要兩張圓餅把韭菜餡包住。韭菜餡放油、鹽,還要放家養的笨雞蛋,那樣才出味哩!把烙好的韭菜餅,橫切一刀,豎切一刀,形成一個大大的「十」字。分開來,就是4塊兩邊露餡的扇形韭菜餅,散發着天然異香,格外誘人。我們家的鏊子,除了烙大餅、韭菜餅,還能烙葱花油餅。冬天裏,地裏沒活,母親搞的副業,就是編製蘆葦蓆子。為了賣個好價錢,父親要騎自行車去外鄉叫賣,自行車後座馱着一大捆蘆葦蓆子,一去就是一整天。母親特意烙葱花油餅給父親帶上當午飯吃。母親烙的葱花油餅,也叫千層餅。製作千層餅是一項技術活,母親憑着多年的烙餅經驗,她烙的葱花油餅色澤油亮,層次分明,不但父親愛吃,孩子們也是吃不夠。
在我記憶中,我家還用過一個鋁鏊子。那是分家的時候,奶奶給我家的炊具之一。奶奶做主把鏊子給了我家,這樣一來,奶奶家就沒有了鏊子。母親每次烙餅,都多烙一點,讓孩子們給奶奶送過去。我去送餅,奶奶總是給我點零嘴吃。有一次,她老人家居然從口袋裏掏出5塊錢給了我,讓我買學習用品。嘗到了甜頭,每當母親烙好了餅,我都自告奮勇去奶奶家送。哥哥上高中那年,有一天放學回家,看見母親烙大餅,他對母親說︰「娘,鋁製品有毒,不能長期使用,以後,咱家換一個鐵鏊子用吧﹗」母親說︰「這個鏊子,你奶奶用了好幾年,有毒的話,家裏人不早就生病了,怎麼都好好的呢?」哥哥說︰「反正老師說鋁有毒,不是我造謠。」
此後,母親烙的餅,哥哥一口不吃,在我家裏,哥哥是老大,他就是風向標,他不吃,我和弟弟也不吃。母親沒辦法,讓父親去大集上買來了鐵鏊子。自此,鋁鏊子正式退出了我家的歷史舞台,鐵鏊子取而代之,粉墨登場。多年之後,這一盤鐵鏊子成為我家的「有功之臣」。如今,它正以「鎮宅之寶」的身份,躲在角落裏,吟唱着平凡的歲月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