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山的那端,是記憶的根

  若 荷

  初春的陽光,帶着清新與暖意,灑在充滿生機的大地上。在這大好的時光裏,我和先生決定回到我曾經住過的一個村莊——舊寨,這裏有我童年的歡笑、青春的懵懂,還有那些深深烙印在心底的記憶。可以說,這裏是我心靈深處的故鄉。

  村子靜臥在一座大山腳下,背後是山,南面有河。小時候,我常站在村口眺望村後那座山,它不高,卻在我的心中有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此次歸來,我決意完成多年的心願,登上那座山。車停在山腳下,踏上山路,轉過幾個彎,才驚覺,這真的是條名副其實的「羊腸小道」,崎嶇蜿蜒,鋪滿滑溜溜的石子,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山上本無正路,我們只能循着村民踏出的模糊痕跡摸索前行。

  走着走着,我們看到了一些殘垣斷壁,那是從前村民為了躲避土匪而壘起的防禦工事。小時候,常聽村裏的老人講當年鬧土匪的故事,那些故事為這座山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令人心生敬畏。這些石頭壘成的圍牆,雖然已經破敗不堪,但依然能讓人感受到當年村民們為了生存而付出的努力。我們繼續往上走,歷經艱辛,終於登上了山頂。

  老人們都說,這是座荒山,山頂既不能住人,也無法開墾播種。眼前的山頂確實荒涼,植被稀疏,幾乎全是石頭。這些石頭經風雨侵蝕,早已變得黢黑,散落各處,其中一些來自坍塌的石屋。屋子空間很小,很難想像,當年躲避土匪的村民,如何在這樣的房子裏生活。老房子旁,有許多黑黝黝的樹枝,伸手觸碰還有些扎人,仔細辨認,我發現那是枯朽的花椒樹的斷枝。再抬眼望去,原來山上竟有這麼多老花椒樹,最粗的碗口般粗細,先生感嘆:「這得有一百多年了吧?」想來,這些花椒樹是當年山上人家所種。在山的東北角,我們還發現了一棵山楂樹,樹幹粗壯,需兩人合抱。

  我粗略一數,山頂上,殘屋有二三十間,據說,從前這裏居住過一個村子的人。後面有一口井,早已乾涸,井深約兩米,井口寬闊,一眼便能看到井底。我不禁思索:在那戰亂的年代,在這乾旱的高山頂上,曾經是什麼樣的力量,能讓這口井湧出水花,供給奔向絕境的人們?村子南邊雖有一條河,但山高路遠,山上幾乎找不到水源,故而植被稀疏,植物生長非常艱難。我小時候見過的梯田裏,大多種的是小米、高粱,它們耐旱。每到雨季,人們選個日子播種,之後除了鋤草、施肥,便指望老天澆灌。

  我在這些遺蹟間徘徊,想像着當年的場景,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動。站在山頂,俯瞰山下熟悉的房屋、田野、小路。小時候的村莊,是麥草屋的世界。那些屋頂覆蓋着厚厚的麥草,遠遠望去,像是一個個溫暖的巢穴。麥草屋冬暖夏涼,雖簡陋卻滿是生活的煙火氣。屋簷下,常見人們掛着一串串辣椒和玉米,那是村民們辛勤耕耘的成果。而如今,麥草屋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紅瓦房。它們整齊劃一地排列着,屋頂的紅瓦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耀眼,彷彿是歲月給予這片土地的嶄新裝扮。

  下山途中,我們遇到了一位中年男子,他正開着三輪車往山上運送飼料,他家的豬圈就建在山腰。為了方便上山,他修了一條水泥路,直達他家飼養場。他停下車,抬起頭,臉上露出質樸的笑容。我走上前和他攀談,想問問他對這個村子的記憶,還有那些我曾經熟悉的人。我問:「你認識某個人嗎?」他搖了搖頭,表示不認識。我又提到了另一個人,他還是搖頭。我有些失望,但還是指着山下一個目標,繼續說:「我是在那個院子長大的,我在這裏長到18歲。」

  他聽了之後,眼睛裏閃過一絲光芒,說:「哦,那個院子我知道,我小時候還在那個院子裏玩過呢。」我驚喜地問:「你知道我是哪家嗎?」他說:「你是賀家吧?你父親當年是清廉有名的幹部,我們都聽說過。」聽到這些話,我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父親不僅是一位清廉有名的國家幹部,他還曾是一名軍人,為了保家衛國,奉獻出過熱血青春。

  這次回鄉,讓我對「故鄉」二字有了更真切的體悟。

  山的那端,是記憶的根。故鄉,就是記憶的根。在歲月的長河中,那些記憶、那些故事,如同眼前這座山的輪廓,深深鐫刻在我的生命裏,成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讓我明白,無論未來的路有多漫長,故鄉的山、故鄉的水,以及融入靈魂的故鄉精神,都會化作血脈中的滾燙,成為心間最堅實的壁壘,伴我無畏遠方,踏出堅定而從容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