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大別山夜想\喬 苓

  妻子的外公上了年紀,對家裏人都認不清了,經常問對面的人「你是誰」,我的岳母告訴他「我是你女兒」,過了不到五分鐘,他就會把同樣的問題向同一人又問一遍,妻子和岳母意識到:外公老了。

  前幾年外公尚能自理時,與外婆住在大別山深處的老居,如今身體日益老化,岳母便不再到外地工作,回去專門照顧兩位老人。外公老了,成了一個老小孩,他的女兒給他做了好吃的飯菜,他吃了一碗還想再盛,卻認不出是在自己女兒家,像靦腆的小孩子到別人家作客一樣拘謹,眼盯着米飯卻不敢開口要。妻子網上下單給外公買了禮物,拆箱時外公見大家都在笑着說好看,他對所購東西本已沒有喜與不喜的概念,只是大家在笑,他也跟着一起笑,像小孩子一樣「討好」給他買禮物的「大人」。在縣城裏住久了,外婆給他打電話說你要聽話,不能到街上亂走,外公又像小孩子一樣為自己辯白,說從沒惹過事情,「你為麼斯(『什麼』的意思)要說我」,與電話那頭他已不認識的外婆抬槓。

  外公只有三個女兒而沒有生子,在六十年前的不少山村,沒生兒子即與「無後」相差無幾,由此經常在村裏被嘲笑,有些人還因為他「無後」,覺得遇到事沒人出頭,便常說風涼話挖苦,拜高踩低。外公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但氣都憋在了心裏頭。現在年紀大了,他有時坐在櫈子上自言自語,說我有女兒疼我,你們有兒子也不孝順,還不如我有福氣。年輕時面對譏嘲,他從未說過這些話,如今已做不了「情緒管理」,藏在心底不開心的聲音終於吐露出來。

  外公在城裏住不習慣,經常鬧着要回農村居住。去年臘月,我第一次隨妻子去鄉下看他,屋裏生着炭盆,防止煤氣中毒房頂掀開了兩塊瓦。他日出即起,日落便息,每天傍晚六點即躺床。離開後,每到傍晚一幅畫面便浮現眼前:大別山深處,寂靜夜晚,一位老翁透過瓦片空隙,眼見繁星流轉,往事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