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玉言/行走在春天裏\小 杳
慧賢雅集的春日，突然得到母親重病的消息。急急訂了次日一早七點半的飛機回老家，凌晨五點半坐在開往機場的地鐵上用手機值機，整個飛機只剩下最後一排最後一個座位，好像終於等到我。坐上飛機，第一抹晨曦透過機翼紅光閃閃，我卻是淚流滿面……
母親去年十二月聖誕節前去新加坡，到了之後妹妹妹夫帶她去馬來西亞、去海邊，給母親過生日，到處玩到處吃，可母親總是感覺不舒服。我們開解她，可能東南亞潮濕悶熱，水土不服。妹妹特意買了部輪椅，走到哪推到哪。妹夫不停拍照，我們像在看實況直播，第一時間看到母親在中國城、在海邊、在逗孔雀……我們說背景的夕陽真好看。但母親的神情總是不舒展，笑容也有點勉強。
過了春節，姐姐去接母親，返程訂在二十五日。結果航空公司把這班飛機取消合併到二十六日，二十六日又沒有商務艙，再推到三月一日。我在國內溝通退票，同時妹妹買好另一家外航機票依然按原計劃時間回國。二十六日母親住進醫院。先是腎內科，又轉到泌尿外科。做了兩次CT，說膀胱裏有腫塊。三日做了膀胱鏡手術切除腫塊，四日病理出來：cancer！
從機場直接拖着行李打車去醫院。下午兩點半，主治醫生叫我和姐姐談了談情況。說母親的癌屬於低分化型，惡性程度高。腫塊體積較大，「扎根」有點深了，內鏡手術沒辦法切乾淨，好在目前沒發現擴散，建議膀胱全切除。未來的麻煩就是要掛尿袋。
醫生說看老太太有文化，已經把情況和手術想法告訴她了，老太太自己想做。我們想再聽聽北京專家意見。母親催我們回家，與姐姐在醫院門口分手，打車回老屋。
那天是驚蟄，三月江南還有點陰冷。故里風景依然靜美如畫。鄰居們坐在橋頭聊天，同我打招呼，拍了張老屋老河老柳的照片，此地此景拍過無數次，但此次心情完全不一樣。過去拍照，鏡頭裏不見母親，但我們知道母親就在風景裏，而今，鏡頭外風景裏都沒有母親在。
燕窩加點銀耳桂圓燉上，又包了兩根蟲草，明早一併拿去醫院。從北京出來前，剛做完手術的母親發信息囑多穿點，此時又問晚上吃什麼？冰箱裏有東西嗎？可以沖豆奶。燕窩用電磁鍋煮。又給我支付寶轉了二千塊錢，說打車用。又叮囑屋裏冷，空調、暖風機都打開……我用輕鬆的口脗給母親發信息：沒事的，媽媽不用操心哈。眼淚卻奔湧而出……
天井裏傳來鄰居說話炒菜聲，我草草吃了幾塊餅乾，一個人坐在母親的房間，守着電暖氣，淚水止不住地流……不覺夜深，春寒如水。香港同事Felix本來要約在京見面，得知此事，不停地發信息安慰，很感謝他傾聽我悲傷的敘述。
萬萬沒想到，癌症會找到媽媽！除了骨質疏鬆，媽媽其他身體指標一向很好，血壓血脂血糖在同齡人中算相當不錯的。我們都認為母親會輕鬆成為百歲老人。我常常逗媽媽「一百一十八歲有個坎兒」。但我們只關注了心腦血管，就沒想到癌魔會來偷襲……我很懊悔，從香港回來這兩年，若干次回老家，沒帶媽媽去做全面體檢……
晚上十點多，北京衞生部門工作的朋友致電，建議拿好所有檢查報告，盡快帶回北京找頂尖專家諮詢。
次日一早把燉好的燕窩熱熱，打車帶去醫院。樓上樓下跑來跑去複印檢查資料。抽空把傍晚返京機票訂好。表舅來看母親，中午一起在故里吃飯，回家收拾東西。懷着不捨又惆悵的心情在河邊拍了幾張照片，無心多走去欣賞了。兩個多月前，海外親人回來，扮上漢服拍照，有的美，有的有趣，母親看見哈哈大笑……水波依舊，岸柳依舊，物是人非，世事叵測。不過短短幾十天。
周四晚回京，周五周六連續跑國家癌症中心、協和醫院、北京醫院找專家諮詢。基本判斷一致：屬於局部晚期。看老人身體狀況，全切為最優選也最有可能根治。八十六歲不是絕對禁忌。如不能手術，也有最新的姑息療法，今年一月國家剛剛批准ADC抗體偶聯療法，配合PD-1免疫療法，「定點清除」癌細胞，療效比過去提升一倍。這項技術是癌症治療「里程碑式」突破。善良又專業的醫生們給了我們信心，我們商量決定讓母親來京手術。
從醫院出來，掃了輛單車騎車回家。北京的風已經不冷了，空氣中有一絲絲潮濕的味道，街邊紫玉蘭白玉蘭悄悄綻放。陽光還不錯。一邊慢慢騎，一邊賞春色，淚水一股一股滑過臉頰……
我用這句話寬解自己「你看到了美，才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值得好好活下去的。」而眼下，我正行走在春天裏嘛！媽媽來，也正好可以看見這春花盛開。我給母親發信息說：媽媽加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