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陽台
楊興傑
清晨五點四十六分,隔壁裝修的電鑽還沒響起。晾衣桿上掛着昨夜的雨珠,像一串沒來得及摘下的耳墜。三盆綠蘿冒出新芽,老葉堆裏鑽出幾簇新綠。我蹲着找昨夜掉落的晾襪夾,卻在瓷磚縫裏發現一片青苔——這幢三十年的舊樓,連縫隙都開始返潮。
那隻獨眼花貓準時出現在防盜網外,整個冬天蜷在空調外機上,毛蓬蓬有點像蒲公英,最近卻瘦了一圈,毛色油亮地貼着肋骨。牠隔着鐵柵欄朝我擺尾,樓下包子舖的蒸汽正巧漫上來,在牠鬍鬚上凝成細小的水珠。
樓下阿姨曬出了壓箱底的碎花薄被。被面上褪色的牡丹沾着樟腦味,在風裏一鼓一鼓的,像是老太太在嘆氣。三樓學琴的小孩把《獻給愛麗絲》彈得坑坑窪窪,混着四樓夫妻吵架的摔碗聲。我的薄荷熬過寒冬後,枯枝底下突然竄出幾片新葉,揉碎時有股沖鼻的涼。這讓我想起中學時,曾把《春》裏「欣欣然張開了眼」的段落抄在作業本上,被老師用紅筆批了「觀察空洞」。
流浪貓開始往廢棄花盆裏囤東西。半截沾着口紅印的煙頭、便利店關東煮的竹簽、還有一次是一顆玻璃彈珠。
對面退休的張老師把藤椅搬上了陽台。他總是捧着那本《芥子園畫譜》,眼神卻常望向我的綠蘿。我才發現他屋裏掛着幅泛黃的工筆花鳥,絹布上的喜鵲正對着防盜網外的灰麻雀。
雨又下起來了。水珠順着晾衣桿往下滾,在二十九層高的天井裏織成珠簾。我細數着瓷磚縫裏的小紫花,忽然聽見頭頂有撲翅聲掠過,抬頭時只看到半片灰色的雲,正慢慢化進潮濕的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