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誌】三月的女人花

  ●子 安

  妻子說三八是女神節時,廚房的蒸汽正從老砂鍋蓋邊沿溢出來。母親用竹筷攪動着鍋裏的酒釀圓子,白瓷碗裏盛着新摘的枸杞芽,水珠順着碧青的葉脈滾落。三月的風叩着紗窗,把廚房裏桂花糖的甜香吹得滿屋子打轉。

  母親總說春天是女人的節氣。驚蟄過後她便拆了棉被,將壓箱底的碎花襯衫晾在陽台上。那些淺粉鵝黃的布料在風裏翻飛,像一群撲簌簌的粉蝶。她蹲在舊藤箱前整理冬衣,指尖撫過呢子大衣的褶皺,忽然抽出一件棗紅開衫:「這是你外婆在紡織廠領第一份工資買的。」毛線已經泛白,卻還留着樟腦丸與茉莉香皂的氣息,讓人想起外婆總愛別在襟前的白玉蘭。

  妻子的戰場在五平方米的陽台。她侍弄的綠蘿垂下十八條藤蔓,如同春日的溪流懸在半空。周末我常看見她赤腳蹲在花架前,把雞蛋殼碾碎拌進土裏。三月的陽光斜斜切過防盜網,把她和她的花草框成活的油畫。

  巷口裁縫舖的吳嬸最懂春衫的脾性。她的老縫紉機從驚蟄響到春分,「噠噠」聲裏流淌出輕薄的雪紡與柔軟的苧麻。那天我去取妻子改腰身的裙子,看見她戴着老花鏡在緄邊,針腳細密如春雨落進池塘的漣漪。「女人家的衣裳要像春天的雲,」她捏着粉餅在布料上畫線,「多一分嫌重,少一分又太飄。」

  女兒把學校的手工課作品藏在背後,小鹿似的眼睛亮晶晶。她攤開掌心,皺紋紙摺的康乃馨躺在毛線織就的綠萼上,花瓣邊緣還黏着星星點點的金粉。「老師說要做給最重要的女生。」她踮腳把花別在妻子的衣襟,手指殘留着彩筆的蠟香。

  三月的夜雨來得悄無聲息。陽台上的玻璃海棠合攏花瓣,吳嬸縫紉機上的綢緞泛着珍珠似的光。女兒枕邊的作文紙被風吹起一角,露出未完的句子:「陽台上開着媽媽的花,廚房裏飄着外婆的香,我的鉛筆盒藏着春天發的芽。」妻子在枱燈下鈎織新買的蕾絲線,銀針挑起的光落在她眉間,恍惚又是三十年前弄堂裏那個在月季叢中撲流螢的少女。

  窗台上那枝紙康乃馨在夜色裏輕輕搖晃。原來三月的花從不拘在枝頭,她們把根系扎進煙火深處,在晨昏線間生長出整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