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 園/早春之霙\蓬 山

  晴暖了一冬天的東京,在早春居然意外迎來了雪,確切地說,是雨夾雪,日語叫作「霙」。從凌晨淅淅瀝瀝的春雨,及至鄰近中午,雨絲中竟然紛揚起片片雪花。然而,這雪注定是無法存留的。遺憾啊。

  蘇東坡寫道:「晚雨纖纖變玉霙,小庵高卧有餘清。夢驚忽有穿窗片,夜靜惟聞瀉竹聲。」真是妙手!雨有聲無片,雪有片無聲,惟雨夾雪同時帶來視覺聽覺雙重感受。

  早春之霙,絕無冬日那種雨雪交加的淒厲。節氣上,雨水早過而驚蟄未到,季節體感則是似冬非春、乍暖還寒的,就氣象來說是「跨界」,物理形態上又是流體與非流體的「斜槓」。雨絲打破了雪的靜謐,雪花攪亂了雨的節奏。既非純粹流動的憂傷,亦非絕對凝固的冷寂,恰似詩人用鉛筆在稿紙上反覆修改的句子──既有墨跡未乾的濕潤,又帶着被橡皮擦拭後的碎屑。

  所以,霙有一種混沌美,迷茫而潮濕,陰鬱又曖昧,承載着微妙的情感光譜。許多日本詩人寫過以「霙」為主題的俳句,成為物哀美學的顯影。比如,正岡子規「紅梅綻落霙,餘寒綿綿無止歇」;多田裕計「故鄉,就是霙中的人聲」;出生於廈門的中村草田男,則有「霙染都市寒,瀝青路上鯖光閃」之句。從江戶時代的草庵到工業文明的摩天樓,雨雪交加的瞬間,始終是一面映射心靈圖景的詩性棱鏡。

  歐洲的詩人,則把雨夾雪稱為「天空的猶豫不決」(The hesitation of the sky),帶有一絲嘲世的達觀,又難掩精神困境的疲倦。望着眼前這些飄落的雨雪混合物,突然覺得人生亦是如此。譬如「數字游民」般的生活,有逐水草的自由,卻也有大漠孤煙的疏離。往事滴落如雨,記憶凍結成雪,複雜況味,模糊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