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象尼德蘭/魯本斯的「曼圖亞貴人」\王 加
「……我效命貢加扎家族多年,年輕時我曾在他們的領土享受過一段愉悅的時光,但命運不再眷顧他們。」
唯有身臨其境來到曼圖亞市的公爵宮,才會突然意識到身為巴洛克時期的佛蘭德斯藝術符號、在英國和西班牙宮廷如入無人之境的魯本斯爵士,初出茅廬的「供養人」竟是曼圖亞公爵文琴佐一世·貢加扎(Vincenzo I Gonzaga)。對,就是威爾第名劇《弄臣》中的那個曼圖亞公爵(頭銜對上了,卻不是劇中角色)。巧合的是,這位公爵也確實熱愛音樂:偉大的文藝復興作曲家克勞迪奧·蒙特威爾第(Claudio Monteverdi)就受聘於他做宮廷樂師長達二十二年直至前者一六一二年去世,而他和魯本斯甚至做過一段時間「同事」。
一六○○年至一六○八年期間,魯本斯在文琴佐一世·貢加扎麾下出任宮廷畫家。這位熱愛藝術品收藏的公爵除了讓他臨摹文藝復興大師名作並給其家人繪製肖像、資助他到佛羅倫斯和羅馬遊學,更提供給前者寶貴的接觸各大皇室宮廷的絕佳舞台。一六○○年,他陪同公爵前往佛羅倫斯參加後者的小姨子、未來法國皇后瑪麗·德·美第奇(Marie de' Medici)與亨利四世國王的代理婚禮。此次相識也讓魯本斯二十餘年後受邀為美第奇皇后創作二十一幅記錄其生平重要時刻的系列組畫埋下伏筆。一六○三年,他身為外交使節帶着貢加扎公爵的禮物前往西班牙面見國王腓力三世(Philip Ⅲ),為日後成為其子腓力四世(Philip Ⅳ)的重要外交使節奠定基礎。毫不誇張地說,當年尚處而立之年的魯本斯之所以能擁有羨煞旁人的「諸侯社交平台」,都是文琴佐一世·貢加扎親手幫他搭建的。稱他為魯本斯的貴人,確是當之無愧。
距離魯本斯離開曼圖亞公爵宮已四個世紀有餘,宮內這位佛蘭德斯巨匠的痕跡幾乎蕩然無存,僅有的一幅便記錄着這段畫家與僱主的佳話。在公爵宮的「弓箭手大廳」中,懸掛着魯本斯二十八歲時完成一幅巨大的《貢加扎家族的聖三一朝拜》。畫作原是曼圖亞耶穌會教堂內的貢加扎家族禮拜堂繪製的祭壇主畫,描繪了文琴佐一世公爵攜全家朝拜耶穌基督、聖父和聖靈的場面。此時的魯本斯已在意大利旅居數載,因此無論是構圖、色彩還是整體畫風均呈現出鮮明的威尼斯畫派風格,而非尼德蘭傳統。畫作上半部分以各種正面透視姿態撐起天國諸聖的天使們顯然參照了丁托列托和委羅內塞的人物造型;基督的「開臉兒」頗具提香神韻;公爵夫婦二人身前跪拜的印花桌布更是採用了提香所常用的「威尼斯紅」。從最頂端的俯瞰天使,順着基督和聖父的肩線向公爵夫婦的背脊延展,讓整幅畫以頂天立地的穩定金字塔形構圖示人,凸顯了魯本斯對意大利盛期文藝復興審美的認知。兩側裝飾華麗、雕刻有盤旋狀花紋的廊柱像極了著名「拉斐爾掛毯」中《醫治瘸人》的石柱,而這套梵蒂岡至寶的加大版於一五二八年被時任紅衣主教艾爾科雷·貢加扎(Ercole Gonzaga)為公爵宮量身訂製,至今仍懸掛於宮內牆上,魯本斯顯然親眼目睹過。由此可見,其畫風日趨「意大利化」的演變在曼圖亞公爵宮追根溯源。
遺憾的是,這幅巨製在十九世紀被拿破侖的法國軍隊掠走並慘遭「肢解」。除了主畫被腰斬一分為二,左右兩側文琴佐一世公爵的子女、生母奧地利的艾蓮諾拉,以及化為侍衛的魯本斯自畫像均以肖像的形式被逐一裁切,其意圖僅是拆分後能按照肖像畫獨立售賣。雖然命途多舛的祭壇主畫在輾轉後最終重返故土,但畫中的曼圖亞公爵卻落得了個「妻離子散」的結局。或許正如魯本斯所言,「命運不再眷顧他們」。
時至今日,談及意大利對藝術貢獻最大的家族,我們所熟悉的僅有美第奇。這其中既有文藝復興佛羅倫斯城和烏菲齊美術館的加持,也有其家族與波提切利和「盛期三傑」的交集。然而,在遍地公國的「諸侯割據」時代,熱愛收藏且供養藝術家的又豈止美第奇家族?蒙特菲爾特羅(Montefeltro)家族治下的烏爾比諾、貢加扎家族統治的曼圖亞都是藝術大師們的搖籃。身為幫助魯本斯開啟璀璨職業生涯的貴人,文琴佐一世·貢加扎公爵不應被世人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