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紐約這本書
胡野秋
在讀書人的書架上,總有那麼一兩本特別想讀的書,卻終究未讀。雖然一直知道那是經典,也屬必讀,但不知道什麼原因,就是沒讀。
同樣,總有那麼一兩座特別想去的城市,也始終未去。心裏一直清楚,總有會去的一天,然而就是遲遲不能成行。
比如紐約。紐約,就是那本想讀而未讀的書。
雖然,在十年中到過兩次紐約,也在那幾個最熱門的打卡點報過到,但都是匆匆到此一遊,與尋常旅客無異。就像在書店裏,看到裝幀漂亮的書,都會忍不住抽出來翻一下,充其量只能算瀏覽,算不得閱讀。所以紐約對於我,實在是一本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書。
在今年深秋時節,為了看望一位文友,終於從西雅圖飛去紐約,一呆就是十天。住在友人曼哈頓的家裏,面對哈德遜河和參差如山脈的天際線,紐約這本書,才算在我面前真正展開。
細讀之下,從街巷大廈縫隙間讀出紐約太多的精彩,也讀出了人們對於紐約的諸多誤解,有些誤解根深蒂固到下意識。比如我在微信上發了幾條在紐約的行蹤,醒來開機,評論如潮。最多的意思是「紐約好危險,要小心哦。」還有「千萬不要坐地鐵,兇殺案很多。」諸如此類。評論當然充滿着善意,以及潛藏在善意下的誤讀。我在評論的下面評論:「你在紐約呆過多久?遇到過危險嗎?」回答異口同聲:「沒去過,不敢去。」於是我只能向他們善意的誤讀表示無奈,並收聲。
這很像你問一個讀者,你讀過《金瓶梅》嗎?他大抵會回答,沒讀過,但那是本壞書。從他肯定的回答中可以推測出,他不但沒讀過,而且不打算讀。這就有意思了,假如我們對世界的認識,都來自於別人的轉述,或者媒體的傳播,那麼我們要眼睛、耳朵和腿幹什麼?
我在紐約的一天往往是這樣開始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客廳,我把窗戶打開一條小縫,不算太涼的秋風追着光暈也進來了。我迅速洗漱、吃早餐,然後背起我的雙肩背小包,口袋裏揣着友人給我準備的地鐵卡,開始一天的城市閒逛。
在良人們視為畏途的地鐵裏,我穿梭來去,短短幾天便和紐約地鐵混得爛熟,從上城到下城毫無陌生感,有時候恍惚覺得自己本該是紐約客。
如果說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紐約地鐵的話,那個詞無疑是:方便。西雅圖只有輕軌,沒有地鐵。但我對北京、深圳的地鐵倒很熟悉,除了新以外,在地鐵密度、站口設置等方面乏善可陳。紐約的地鐵幾乎遍布市中心每一個你想要去的地方,而且找地鐵站非常容易,走不到幾條街,總有一個站口立在十字路口等你。地鐵的鼻祖在倫敦,東京和巴黎的地鐵也堪稱一流,但是唯有紐約地鐵是24小時不捨晝夜的。無論你逛到什麼時間,總不必擔心回不到家。這時候記憶的熒幕上會浮現出法國電影《最後地下鐵》,因為錯過了「最後一班地鐵」,有一些命運發生改變,有一些愛情悄悄溜走。
紐約地鐵確實有些老了,有些舊了,但是老舊的它,依然像一百年前那樣日夜奔跑,身體之強健讓人欽佩,它像個老紳士步態從容卻絕不懈怠,即使白髮蒼蒼、手拄枴杖,也在井然管理他的莊園。
在紐約地鐵裏,你能遇到各色人等,從穿着整齊的上班族,到身背行囊的流浪漢;從緩步直道的老翁,到如膠似漆的情侶,他們每天都在這裏交匯,然後散落到城裏的各個角落。他們的步態有疾有徐,但毫不蹣跚。紐約人的匆忙,在地鐵車廂裏一覽無餘,有人掏出小鏡子給自己化妝,有人抓緊時間壓低嗓音在與人視頻,有人打開筆記本電腦寫文案,還不時看到手不釋卷的讀書人。大家各忙各的,人雖多,卻總體安靜。
當地鐵到站,看紐約人下地鐵,突然想起當初學英語時,老師曾經說要想把「紐約」這個詞讀準確,只要讀成「扭腰客」就行了,練了幾遍,還真是那麼回事兒。此時看見形形色色的紐約客,在地鐵站裏晃着肩膀、扭着腰身大步前行時,深覺「扭腰客」真的是New York的神來之音。我從友人處也得知,紐約人的身板確實大都是硬朗的。
紐約這本書很耐讀,它需要你不急不躁地慢慢讀下去,不能像讀暢銷書那麼隨意翻翻,要有讀經典的耐心。自由女神雕像是它的封面,大都會博物館是它的扉頁,昂然矗立的摩天大廈是它的目錄,它的每條街道、每座大橋、每個公園都構成它的章節。那些在一百多年中在這座城市來來往往的大師,是紐約這本書最值得回味的內容。你忽略了哪部分都不行。
我讀紐約太晚了,但我希望讀得精一點、細一點、久一點,最好能讀着讀着,最終讀成紐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