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爸爸的珍藏

  張 檣

  收藏幾乎是許多人畢生的興趣所在。有人喜歡藏書、有人喜歡集郵,還有人喜歡收藏石頭、古玩乃至鼻煙壺、糖紙之類的物件。人們收藏的範圍包羅萬象,涉及生活各方面。收藏拓寬了人們的知識,也延展了生命的彈性,使生活迸發了另一種火花——藝術的火花,性靈的火花。我的爸爸也喜好收藏,畢其一生,他的收藏是一箱字畫——你可千萬別誤以為是些名人字畫,如果那樣爸爸早已成了千萬富翁。爸爸收藏的畫作在今天看來,可能不名一文,它們僅僅是一些剪貼畫,剪貼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版的書刊雜誌上的美術作品。

  爸爸年輕時是一個狂熱的美術愛好者,儘管當時身在偏遠的礦區,他只是一名寂寂無名的工會幹事,卻未曾放棄對美術的嗜好。工作之餘,他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去搜羅當時所能看到的書報雜誌,有的是他用微薄的薪水購買的、有的是別人丟棄他撿來的、有的則可能是他「貪污」的。翻看這些書刊的封面封底及中心插頁,爸爸一旦發現了他喜歡的繪畫作品,便小心剪下,再仔細貼到白色或紅色的粉底紙上。如此這般,開始了他漫長的收藏之旅。可以說,收藏是他繪畫夢的延伸,在收藏的樂趣中,他也在孕育着未完成的作品。

  爸爸從青年到中年有過一次次遷徙,這些藏畫也隨着他一起顛沛流離。所幸的是,這些藏畫非但沒有散佚,反而愈集愈多,乃至我和姐姐上小學時,它們已有整整一大箱了。那是一隻2尺見方的紙箱,藏畫被擠擠挨挨地堆放着,沉甸甸的,姐姐和我都無法搬動。當然,爸爸也絕不允許我們搬動。平素,紙箱架在高高的大衣櫃上,只有在節假日或者家中來了尊貴的客人時,爸爸才會搬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這也是爸爸心情最好的時候,他一邊比比畫畫、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解。也往往在此時,我們才能在爸爸那一貫嚴肅的臉上,看到難得一見的笑容。

  爸爸的這箱奉若至寶的藏畫並沒有對我們封鎖多久,及至我們稍大時,它已經對我們全面開放了。那時,身邊無法接觸到更多的藝術作品,爸爸的這箱藏畫無疑向我們打開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充滿魔幻的藝術世界。常常我們會關起門來,一家人沐浴在這些畫作的光輝之中。我們開始知道了列維坦、列賓,知道了張光宇、豐之愷、黃胄這樣一些熠熠閃光的名字。也就在那時,我們開始了學畫,爸爸勒令姐姐和我每人每天必須畫一幅畫。而藏畫無疑成了我們繪畫最好的樣本。不間斷地畫着,我們進步很快,一時間成為學校中繪畫的佼佼者。

  進入上世紀七十年代,爸爸已不再擴充他的收藏了,因為在他看來當時已見不到真正意義的畫作了。而對繪畫一知半解的我們,居然擔負起了傳承藝術的使命。我們搜羅了一大堆所能見到的書報雜誌,開始了分門別類的剪貼。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幾天忙下來,我和姐姐眼冒金星,腰也直不起來。我們的剪貼畫和爸爸的截然不同,它們大都為具有鮮明時代印記的宣傳畫,也被我們放進了爸爸的藏畫箱中,箱子變得更加擁擠也更加沉重了。這箱藏畫似乎已不再屬於爸爸獨有,而是我們共有的財富了。

  已不記得我們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冷落了那箱藏畫。漸漸長大的我們,開始面對升學的壓力,且高考也迅速逼來,我們陷入數理化的茫茫題海,兩耳不問窗外事,繪畫對我們變得遙遠而奢侈。爸爸也整日為更加繁忙的工作疲於奔命。那箱藏畫早已蒙上厚厚的積塵,被擱置在家中誰也不知的某個角落了。

  人生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坎構成,越過了這個又有下一個,高考,緊接着入學、就業……我們應接不暇,即使難得的閒暇也不輕鬆,我們因此來不及品味生活中美好的細節和瞬間,感官變得愈來愈麻木和粗糙。所幸那箱剪貼畫一直保留了下來,只是有朝一日當我們打開那些塵封的藏畫時,恐怕再也撿不回那曾有的歡樂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