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見/傳統再生:點止網紅咁簡單\雲 亮

疫情之後的復甦,最引人矚目的不是專家們預期的「報復性消費」,而是內地湧現出一輪又一輪「文化網紅」浪潮:淄博燒烤、貴州村超、刀郎新歌《羅剎海市》、「科目三」舞蹈、天水麻辣燙、潮汕英歌舞……一直持續到去年的《黑神話:悟空》上線、李子柒回歸以及春節的《哪吒之魔童鬧海》上映。這些現象在短時間內爆發出驚人的傳播力與影響力,遠超一般網絡熱點的常規邏輯。它們既非權威倡導而興,也非僅靠資本包裝而紅,而是民眾情緒如浪潮般洶湧而來,在短視頻與算法的催化下,瞬間形成席捲全國的「情緒核裂變」。
這些現象首先展現出遠超「引擎事件」本身的「超級能量」。一道地方美食、一首歌曲或一場鄉村足球賽,卻能引發數百萬遊客跨省奔赴,播放量動輒數百億次。其核心並非僅靠事件本身的吸引力,而在於觸動了公眾的深層情緒共鳴:三年疫情後對人間煙火的渴望、對質樸生活的嚮往、對精英壟斷的反諷,以及對傳統價值的集體追憶。例如,淄博燒烤的火爆源於城市展現的溫暖與善意;貴州村超的純粹足球激起了人們對功利化體育的反思;刀郎的《羅剎海市》借古典文學意象,暗諷現實中的虛偽與不公,引爆了大眾對「草根逆襲」的情感投射。
其次,這些浪潮具有鮮明的「平民自發」屬性。民眾不僅是創作者、表演者,更是評判者與傳播者。從鄉村足球隊員到街頭舞者,從燒烤攤主到漢服愛好者,普通人成為文化現象的主體。權威媒體與精英階層往往在熱潮形成後才介入,而真正推動現象「出圈」的是無數網民自發的共情與參與。這種自下而上的力量,展現出民間文化的原生生命力。
更深層的是,這些現象普遍呈現出「回歸傳統文化」的傾向。刀郎新歌融合「聊齋」意象與傳統曲藝,貴州村超穿插民族歌舞,西安、洛陽等地因漢服旅拍重現盛唐氣象……表面看是復古潮流,實則是對傳統文化內核的現代演繹。潮汕英歌舞在「班味」十足的現代生活中張揚原始生命力;天水麻辣燙的爆火背後,是人們對黃土高原質樸風物的集體想像。這些「活着的傳統」並非博物館中的遺產,而是根植於民間日常,在時代裂變中成為情感寄託的載體。
為何傳統文化在當下煥發新生?一方面,工業化與城市化浪潮中,被邊緣化的地方文化因基建完善(如貴州交通網絡)得以進入大眾視野;另一方面,社會轉型期的價值真空催生了「精神返鄉」需求。民眾在快餐式消費與全球化衝擊下,渴望從文化母體中尋找認同與慰藉。這種回歸並非簡單複製傳統,而是將其融入現代生活:莆田媽祖祭祀從祈福儀式轉化為文旅引擎,淄博燒烤以市井煙火重構城市形象,傳統節慶通過短視頻成為年輕群體的新時尚。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傳統再生」與「文化復興」形成對比。後者依賴政策扶持與宏大敘事,前者則源於民間的自發創造。例如,村超的純粹足球、刀郎的草根敘事,均以真實、本真觸動人心。這揭示了一個事實:傳統文化始終以草根姿態存活於市井鄉野,只需時代契機便能破土重生。
當下「文化網紅」現象既是社會情緒的晴雨表,也是傳統與現代碰撞的試驗場。它們證明了民間智慧的活力。然而,如何將「網紅」轉化為「長紅」,仍是待解之題。貴州村超賽後委託智庫制定可持續發展戰略,淄博試圖將流量轉化為城市品牌……這些嘗試表明,唯有尊重文化自發性,平衡商業與情懷,傳統才能真正融入現代肌理。
一股源於平民大眾自發形成的文化浪潮,正以一種全新的「活着的」文化姿態,向世人展現其遠遠超越自身現象的影響力;其內在的驅動力源於民眾樸素本真的普世情感,其根本源於悠遠的中華傳統文化,以一種「活着的」姿態再生於生活之中。
顯然,這與我們「習慣」看見的「傳統復興」或是「時尚文化」迥然相異。
歸根結底,「傳統再生」的本質是民眾對真實生活的重構。當高樓大廈與虛擬世界割裂了人與土地的聯繫,那些深藏於鄉土的傳統便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紐帶。
正如今春福建小城莆田「眾神狂歡」引發的廣泛關注,百年來被邊緣化的古老習俗,在都市人眼中重現生命的張揚──有的傳統已然成為故事,有的傳統從來「活着」,它只是等待重新被推送到時尚C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