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影迷城】波士頓公園附近的露天書攤
波士頓是最美國的城市，同時又是最不美國的城市。說她最美國，因為她既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大城市之一，亦是美國獨立運動的發祥地。而說她最不美國，原因則是它有深厚的文化和歷史氣息，並不膚淺造作、急功近利、目光短淺。換句話說，它是個讀書的地方。畢竟大波士頓地區也是頂尖高等學府最密集的地方。
對比一下開埠比波士頓還要早的紐約：那個自詡「文化熔爐」的美國最大城市，是世界資本市場的中心，也是美國以至西方流行文化的根據地。在那個「大商場」，要什麼有什麼：最好的酒舖、最矚目的餐廳，以及標榜「出售書籍長達十八英里」的思存書店（Strand Book Store）。喜歡紐約的，會說它好不熱鬧；不喜歡它的，會說它吵吵鬧鬧。但相信不會有誰覺得今天的紐約是個讀書的地方。（當然，如果你要上商學院，則另當別論。）
波士頓的地標之一，是市中心偌大的波士頓公園（Boston Common），建於1634年（即晚明），是美國最古老的公園。公園遊人如鯽，地下便是繁忙的 Park Street 軌道交通中轉站；自哈佛或麻省理工坐地鐵去唐人街，可在此站下車，步行十分鐘即達。如果你走對了路，還會路過美國歷史最悠久的書店之一——今年便會慶祝成立二百周年的布拉托書店（Brattle Book Shop）。●文、攝：李雅言
我正好便是在去唐人街的路上發現此店。
書店的招牌並不怎麼特別醒目耀眼（雖然仍不吝指出書店是老字號）；耀眼的卻是書店右邊的一塊停車場空地。空地上放滿一排又一排的流動書架，而空地兩側則裝滿一排排固定的木製書架。書架末端有鐵籠，內裏放着一大堆色彩繽紛的長木板；營業時間外（或者是下雨天），你便會看到木板像江南一帶老店的店面門板一樣，把書架封着。書籍定價簡單：流動書架上貼有黃色貼紙的，盛惠五美元；橙色貼紙的，索價三美元；白色貼紙的，只要一美元。固定書架上的圖書體積較大（不少為藝術書），一概五美元。買賣實行誠信系統：煩請顧客拿書進店付款。
邊看書邊曬太陽
逛布拉托書店和書攤饒有樂趣。非風和日麗天，書攤不開業；風和日麗時，氣溫一般又不會太高。在朝西南的書攤邊看書邊曬太陽，爽。當然你會遇到覺得新奇而繞場一周、來打卡拍照，以及不是來看書，而是來「看人看書」的遊客。也會遇到以書攤為平台賣弄小聰明的年輕人（我在興致勃勃看書曬太陽時，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小伙子一邊拖着同學進來，一邊興高采烈地講授與看書無關的莫札特歌劇《魔笛》之情節，讓我後悔到店前忘了把耳機充電）。但書種夠引人入勝，你會無暇被閒人分散注意力：同一個流動書架上可以見到易卜生作品德文版全集第三集、基辛格《動盪的年代》與哥斯達黎加蝴蝶論，問你服不？文獻學家 Ángel Valbuena Prat 之鉅作《西班牙文文學史》全集（當然是西班牙文原文）、《漢堡與不來梅樞機主教史》，以及英語大字典的編纂者塞繆爾·詹森的傳記等，都是書攤貨色，反映了這座城市讀者的素養。
我拿着帶黃貼紙、但還是全新的《美式機智：輕鬆詩句集》（American Wits: an anthology of light verse；副題小楷為故意）進店，付款之前當然還要好好逛逛。很幸運，不常開的頂樓——珍稀書籍層——開放着。
與歷史名家擦肩而過
自品相上佳但全為舊版的笛卡兒書信集到英譯亞里士多德作品全集，霍桑作品全集再到英譯佛洛伊德心理學作品全集，書架上都是歐美文史哲的精粹。非文史哲呢？登珠穆朗瑪峰第一人、新西蘭探險家 Edmund Hillary 《不去闖，不會贏》（Nothing Venture, Nothing Win）的作者簽名版又如何？（我見此書，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只是看到標價才卻步。）除了珠峰歷險記，珍稀層亦放滿各地的老遊記，以及歷史悠久的貝特克爾旅遊指南（Baedekers；歐洲「二戰」時，其英國指南是納粹德軍轟炸英國的參考書）。
在我特別關心的中國主題書架，看到了一部1972年於香港重印的《北京童謠》（Pekingese Rhymes），由長居北京的意大利外交官兼語言學家 Guido Vitale 於晚清編寫成。內頁印着原收藏者名字與地址：大衛·拉鐵摩爾，布朗大學。網上一查，得知拉鐵摩爾是位剛歿的杜甫譯者、於北京出生的第三代漢學家。其父既曾見毛澤東，也曾見蔣介石，且被蔣辭退為顧問回美後，又被捲進美國的麥卡錫反共批鬥運動。
我忽地一想：翻閱此店的藏書，我跟了多少位歷史人物和有識之士打交道啊！如果閱讀讓人謙虛的話，在這兒閱讀讓人倍加謙虛。且不說珍稀書的來歷，店外五元書架上的外文書，究竟曾屬哪位大家？
另外兩樓層的書種，不一一細說了，但二樓的中國專題書籍，簡單數排便讓沒有漢學背景的我驚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在華的外國人，做了多少關於我國的研究啊！（如《中國的城鎭》, G.M.H. Playfair, 1910、《王安石》, H. R. Williamson, 1935）。二樓的美國歷史和地下本地研究書籍，亦琳瑯滿目。印刷和圖書出版類的專書亦甚有特色，相比之下，理工科書籍倒真不多。
我並不介意。
書店網址：https://www.brattlebookshop.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