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風雨廊橋

  鄧冬梅

  夜裏2點,窗外有了雨聲,讓靜謐的夏夜多了一份神聖感。聆聽者,心便自然而然地舒適起來;心一舒適,就容易聯想;一聯想,就想到了風雨;想到風雨,就想到風雨橋。沐風觀雨,風雨橋應是絕佳之處。

  橋上加蓋廊屋的特殊橋樑叫廊橋,俗稱風雨橋。廊橋,風雨橋,兩個稱謂都極雅致。我走過的最蜿蜒、最具詩情畫意的廊是頤和園裏的長廊,雕樑畫棟,且眼望不到頭,十分奢侈。首次體會到廊橋之美妙的則是在都江堰南橋。

  都江堰南橋是一座廊式古橋,初建於清光緒四年,重建於1979年。跨於南街與復興街之間,牌坊形橋門頗為壯觀,三重翹角飛簷,如大鵬展翅。南橋是平橋,橋身即詩書畫藝術長廊,廊簷、廊柱、廊枋,雕樑畫棟,彩繪、彩塑、書畫、楹聯……相得益彰,大約正是它的風姿特異,南橋被譽為「水上畫樓」「雄居江源第一橋」「覽勝台」。在南橋上走一遭,就是接受一次藝術洗禮。

  南橋倏忽出現於眼前時,心是欣喜的。遠看,南橋與兩岸蒼翠相連,彷彿是從翠色中生長出來似的。橋下江水滾滾,水色如玉,水聲嘩嘩不絕,涼氣襲人。在橋上小坐或是漫步,如入仙境。風過南橋,涼爽透徹,盛夏酷熱之感頓減;雨來南橋,珠落玉盤,水氣盈盈如沐甘霖。既能遮風避雨,又能沐風觀雨,這風雨廊橋的寫實寫意之美是不是都很為曼妙?其意義更在於,即便身在家外,於風雨之中,依然有風雨橋可避,有一種人間溫暖,在淺淺給予,深深愛,給人的心靈以極大的慰藉。

  到都江堰南橋,100多公里的路程,不是想去就去的隨意。到羅江太平廊橋,則是說走就走的現實。

  車過太平廊橋,彷彿走進唐詩宋詞裏,只是恍惚之間,又穿越回到現代。從羅江太平廊橋上飄過,已經是一遍又一遍。每一次經過都匆忙,每一次經過都懷揣遺憾。今年春天,到太平廊橋橋頭的李調元紀念館參觀。因為是集體活動,太平廊橋就在眼前,卻未上得橋來。只好遠看太平廊橋——它是我見過的廊橋中最為厚重、最具人情味和煙火味的那款。想來,若不特意為太平廊橋奔赴一次,大約是會辜負自己的。

  太平廊橋,是一座石拱橋。因有十一孔,我於是很容易聯想到了昆明湖上的十七孔橋。十七孔橋橋身微有起伏,如風吹水面漾起的一道波浪,委婉又大氣;太平廊橋這座十一孔橋,是平橋,像川西人的性格,直爽明朗。太平廊橋上的建築,是連為一體的亭、閣、樓、廊,古色古香的建築群。歇山式、攢尖式;鏤空雕花的枋、四角飛出的簷;彩繪的角花、雕花的欄;走獸、正脊、寶剎……那些我說不出名來的各式各樣的建築特點,在這裏集中展示。在夢裏,我一次次走進太平廊橋。是的,我就是想用腳步用手掌丈量這裏的每一寸肌膚,感受歲月洗禮下風雨廊橋的點點滴滴、斑斑駁駁。

  設想一下:一個煙雨飄渺的午後,太平廊橋下的羅紋江溫柔得像是徐志摩《沙揚娜拉》裏的女子。太平廊橋靜默着,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泛青的石欄上透着濕潤的光,屋簷下有兩位老人在下着一盤棋,我是路過的女子——所有的事物漫不經心地散淡着。

  選臨窗的桌子坐了。煮一壺茶。茶爐上是文火,慢煮慢燉地,茶壺裏有咕咕的水聲,壺嘴裏吐着熱氣。桌面上有一部繡像本《紅樓夢》,在詩意的太平廊橋上讀《紅樓夢》裏如花的女兒們。如果,臨窗有一張琴,慢調的《關山月》彈起,和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半閉了眼,依稀有羅仲舒、李調元的影子出現,窗外的羅紋江上有一條白篷船在輕輕蕩漾……

  立秋後,我當真獨自驅車到達太平廊橋的那個午後,天空果然善解人意地下起了小雨,橋上偶爾有三兩行人走過,他們步履從容,彷彿從時光的深處走來,不經意地,與我擦肩而過,哦,我們都是時光裏的過客。廊下有賣古玩的老者,人與物,與廊橋都泛着包漿的光澤。「春和」漢服館的玻璃門裏,五彩流動的光影裏有曼妙的女子……在細雨中漫步於太平廊橋的我,心是寧靜的,不經意地,就走出了一闋竹枝詞,抑或是聲聲慢。

  跨過一條條綿延不息的溪流,走過一座座驚艷時光的廊橋,廊橋靜默,流水明媚,橋與水交錯是美好的相遇,橋與人的因緣際會衍生出動人故事。想起了因橋而誕生的藝術,如《白蛇傳》《魂斷藍橋》《廊橋遺夢》……廊橋作為不朽的文化符號,無論我們以什麼方式與廊橋相遇,都一定能讀到屬於自己的故事。廊橋早已不再是遺夢,每一座廊橋的「性格」都深刻影響着我們的生活,每一座廊橋背後都蘊含着我們共有的生生不息的律動,而有形無形的廊橋更是恒久地連通中國與世界、當下與未來。

  廊橋會在歲月的長河裏慢慢老去,可哪怕失去實際功能,只要懷有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信念和希望,便會需要廊橋這樣的心靈庇護所,時間終會帶來幸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