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誌】奶奶的脊背

  陳新華

  奶奶個兒不高,人瘦、小腳,大字不識一個,脊背卻寬闊而又溫暖,柔軟如棉。整整八年,父母到遠方謀生,我就在奶奶的脊背上晃着搖着睡着笑着長大。奶奶背着我,餵雞餵鴨撿蛋,奶奶的脊背,成為我溫暖的搖籃。

  春天,柳條籬笆上泛出了鵝黃嫩綠,幾隻狗兒晃着腦袋直叫「汪汪」。奶奶背着我,一鎬頭一鎬頭地翻土、備壟,土塊兒散落開來,飄起泥土的清香味。有時,一條蚯蚓被翻出來,驚慌地往鬆散的泥土裏鑽,我叫着嚷着跳下奶奶的脊背,把那蟲兒重新翻出來,讓牠在我的指縫裏爬……當奶奶在新壓好的壟台上刨出一道道淺溝的時候,我學她的樣子,讓菜籽從指縫裏灑到裏面,再光着腳把蚯蚓踩到暖洋洋濕乎乎的泥土裏。菜園一天一個模樣,小小年紀的我拖着小筐,幫奶奶摘菜。拔一綹滾着露珠的香菜、小白菜,嗅嗅手指,好香。摘一把笑彎了腰的豆角,又瞄上吊在半空蕩鞦韆的水黃瓜,而角瓜臥在黃色大喇叭花下睡大覺,我輕輕把它摘下。累了,我又爬上奶奶的脊背睡大覺。

  夏天天氣越來越熱,最涼爽的地方是清凌凌的羊腸河邊。一棵棵古槐在半空中撐開一把把大傘,樹下涼風習習。柳條兒又高又密,彷彿一群小姐姐對鏡自照。小河水清清亮亮,我挽起褲角走進去,涼到心裏。河底細沙軟軟的,像奶奶那雙柔軟的手,為我輕輕地揉搓着腳底板,河水調皮地從四面八方衝撞我的腿,伸手去抓,它卻從兩腿間靈巧地滑過。奶奶含笑脫了我的衣服,用細沙輕輕為我揉着、搓着、擦着,就像拭擦一件世上最珍奇的寶玉,然後把我背到背上。

  秋天,奶奶用那溫暖的脊背背着我走進五顏六色的田野,而我則大開吃戒。紫色的山楂、綠中泛紅的大棗、胖墩墩的鴨梨、圓滾滾的蘋果,把我的肚子吃得圓鼓鼓的。有時候路過河邊的花生地,鄰居會拔出一大捧帶着沙土的花生相送。回到家奶奶剝去皮,爆炒後噴上鹽水,盛上一碗黍米水飯,香着呢。

  冬日裏,奶奶會背着我去串門兒。上院的大奶從火盆裏夾出一塊燒熟的紅薯,輕輕一掰,一股焦糊香甜的熱氣撲鼻而來,咬一口,又軟又香。中院的叔伯二爺從房樑上取下一個竹籃,掀開一塊白淨淨的毛巾,捧出閃着紅光的大棗,軟軟的,甜甜的,暖暖的……

  如今,奶奶離世已經快三十年了,她的脊背卻依舊溫暖着我的今天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