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風和】每一粒鳥鳴都是本色抒情

吳垠康
一聲啁啾,蔥蘢的森林醒了,濕漉的村莊醒了。林間翩躚的鳥們,嬉戲打鬧,交頭接耳,激越與低徊同頻,婉轉與率真共振,無須分清誰是誰,誰都是合唱團不可或缺的那一隻。
鳥兒讓村莊充滿靈性與生機,是人類須臾不離的夥伴。惡作劇的野孩子,掏了鳥窩,父母必然要給點顏色,輕則責備,重則挨揍。村莊流傳一種說法,掏鳥窩沾了鳥毒,必須用火連烤七天,不然頭上要生癩痢。野孩子不懂什麼自然和諧,不管什麼生態平衡,但要付出生癩痢的代價,就是不可承受之重。癩痢頭,一頭癩,剃頭師傅捏着鼻子,不知從何下刀,小心翼翼也難免掛彩,少不了刮出N個血窟窿。癩痢女孩子嫁不出去,癩痢男孩子打一輩子光棍,如果癩痢嫁癩痢,必然生出一窩小癩痢,誰還敢以身試法?後來才知道,掏鳥窩與生癩痢並沒有因果關聯,大人們的良苦用心,無非借莫須有的忌憚,給予鳥類安詳。這種樸素的關懷,像迴盪的鳥鳴,在村莊的天空世代流淌。
聽音識鳥,鳥兒的歌唱各具特色,人類舞台上的獨唱、對唱、合唱,都是拙劣的模仿。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譽滿全球的豆腐,食客為什麼百吃不厭,豆腐本身難以攻城略地,廚藝翻新,功莫大焉。鳥的高明當然不是推陳出新,而是各有專擅,各懷絕技,我罷下場你登台,百鳥和鳴協奏曲,再挑剔的感官也洗耳恭聽。
高潮迭起的舞會,靠一個或幾個大腕明星支撐,可能力不從心。腕兒再大,當適可而止,要恰到好處地把時間留給別人,儘管別人的聲音不一定那麼洪亮,不一定那麼曼妙,但紅花也要綠葉襯。吃膩了大魚大肉,上多少山珍海味,都不如一口老鹹菜過癮。村莊有各種鳥兒,有各種鳥鳴,彼此互為裨益,不可或缺。
如同演員登台排定的節目表,生旦淨末丑,次第登場。鳥鳴並非一哄而上,也分了時間段。
老家山後有棵古樟,到了深夜,會傳出淒厲的「苦苦」聲。聽老人說,那是鬼叫「苦」。老人所說的鬼,其實還算不上「鬼」,是指離體的魂魄。一時間,人心惶惶,神秘兮兮,婆娘們在悄悄議論,誰誰可能等不到端午吃糭子,誰誰可能熬不過年三十。不幾日,一壯年男子心臟猝死,不治身亡,便愈發堅信叫「苦」是死亡的徵兆。當然也有不靈驗的時候,因為夜裏一直有「苦苦」聲,村裏卻沒有經常辦喪。有位看山人,夜裏從古樟底下經過,「嗖——嗖——」飛出兩隻鳥,「苦苦」聲戛然而止。謎底破解,原來那聲音不是魂魄訴苦,而是貓頭鷹們在夜晚打發寂寥。
如果說「苦苦」聲是不懂貓頭鷹導致的誤會,那麼烏鴉簡直遭受了不公正待遇。
閉上烏鴉嘴!天下烏鴉一般黑!千百年來,烏鴉成了十惡不赦的罪魁禍首,唯恐避之不及。原因很簡單,烏鴉被定義為喪門星,哪裏有烏鴉叫,哪裏就要死人。其實,人死之前與烏鴉無關,牠自己的小命捏在天敵手裏,豈有能耐左右人的生死?烏鴉是清除腐爛屍體的清潔工,行業苦點、髒點也就算了,還要因此背一世黑鍋,委實啞巴吃黃連。生活中,願同清潔工坐一條板凳的人估計不多,而身邊的美好環境,又何曾離開過清潔工的辛勤汗水?
森林飛百鳥,百鳥唱百音,每一粒鳥鳴都是本色抒情,都值得去珍惜與尊重。人,又何嘗不是森林裏的某隻鳥?
(作者係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