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經濟結構調整探索】調整經濟結構 實現香港再騰飛(上)

  朱嘉明 經濟學家 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數鏈數字金融研究院

  2025年,香港面對急劇改變的外部環境,需要全面和客觀地總結經濟發展的歷史經驗,深入分析和正視香港經濟結構的失衡問題,形成符合促進香港經濟轉型的政策體系,最終確定實現香港經濟再騰飛的核心戰略。

  (一)如何反思香港過去三十年的經濟成長歷史?

  當代香港經濟成長歷史,如果從1960年算起,可以劃分為兩個主要階段:第一階段,從1960年代初期至1997年的38年。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香港經濟四大支柱是出口貿易、製造業、旅遊業和建築業。製造業重要是電子和玩具等產業,以及其他輕工業。1960年代中期,香港第二產業經濟附加值佔比超過40%。其間,香港實現了經濟起飛。自1970年代末,香港開始向高附加值產業轉型,金融、房地產和商用服務業(包括銀行、保險、航運、地產等)成為經濟的主要支柱。1980年代中後期,香港製造業開始北移至內地。製造業產值在香港生產總值(GDP)中所佔比重從1987年的23%跌至1994年的9.3%。在1980年代,香港經受住了1982年港元危機和1987年世界性股災的挑戰,確定了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自1960年至1997年,香港人口從311萬增長到648.93萬;GDP從13.21億美元增長到1,773.5億美元;人均GDP從426美元增長到2.73萬美元。在這個階段,香港名義GDP增長了133.36倍,年平均名義經濟增長率為351.4%。

  第二階段,從1997年至今的27年。這一階段尚未結束,很可能還要持續10年以上,即到2035年。其間,香港的製造業大規模北移,到了1990年代末,製造業幾乎消失殆盡,僅佔GDP的1%左右,香港完成了去製造業化,甚至是去工業化。與此同時,服務業在香港經濟中比重不斷上升,房地產和金融行業成為香港的經濟支柱。香港進入高度外向並依賴國際投資和外部市場的階段。從銀行到證券、保險、資產管理等各個領域,香港金融業幾乎覆蓋了全球範圍。至2024年,香港人口增長到750.31萬,GDP達到3,820億美元,2023年人均GDP超過5萬美元。1997年至2023年,香港名義GDP增長114.7%,年平均名義經濟增長率為4.2%。在這階段,香港經濟經歷三次重大事件:1997年香港回歸與亞洲金融危機,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和2020年至2022年的新冠疫情。

  比較香港在1960年至1997年的發展階段和1997年至今的發展階段,有如下特點:(1)第一階段沒有完成工業化,沒有實現從勞動密集產業向資本和技術密集產業的躍升的情況下,製造業急劇萎縮。(2)第二階段的經濟增長速度顯著放緩。(3)比較第一階段,第二階段的產業結構發生徹底改變。在第一產業歸零的情況下,第二產業比重持續減少。(4)香港經濟與內地經濟的比重,經歷上升到下降的周期,1960年為2%,1997年上升為16%,2023年回落到2%。如果比較香港和北京加上海的經濟規模,1997年,上海和北京GDP合計662.28億美元,相當於香港GDP的1,773.5億美元的37.3%;2023年,上海和北京GDP合計12,787.1億美元,是香港GDP的3,808.1億美元的3.36倍。至於香港經濟與其在四小龍經濟的比重,1960年為17%,1997年為15%,2023年為11%。

  (二)香港的結構性失衡及其後果

  在現階段,香港經濟增長放緩、國際競爭能力後勁不足的表象背後,是香港經濟結構的系統性失衡。

  第一,人口結構失衡。(1)增長放緩。1960年,香港人口為311萬;1997年為649萬,人口較1960年增長109%;2023年為753萬,人口較1997年增長16%。香港人口結構失衡日趨明顯。(2)人口多次發生流出大於流入。亞洲金融危機、全球金融危機和新冠疫情,都導致香港中產階級和專業人才流失。(3)老齡化。2023年香港65歲以上人口大約佔總人口23%,預計到2049年,全港大約有80多萬人需要長期照護。(4)少子化。香港出生人口長期呈下降趨勢,上世紀六十至七十年代每年有約80萬嬰兒出生,八十年代中降到70萬水平,九十年代中進一步跌至60萬左右,千禧年後跌穿50萬,疫情3年更銳降至30萬-40萬。(5)男女比例失衡。香港長期處於女多男少的狀態,2023年全港753萬人口中,男性有343萬人,女性則有410萬。(6)勞動力短缺。「嬰兒潮」一代陸續退休,加之過去幾年20-49歲移居外地的香港人增加,導致從低技術到高技術勞動人口參與率下降到57.1%,創1985年以來新低。流入香港的人口不能有效填補香港僅存的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人口的供給與需求處於結構性錯位狀態。

  第二,產業結構失衡。在過去的64年中,1980年代是香港經濟的重要分水嶺,自此之後香港產業結構日趨失衡:(1)產業結構單一。1960年代,香港第一產業消失殆盡。之後,第二產業萎縮。2023年的第二產業,即工業與建築業,佔GDP比重僅為6.3%,其中製造業僅為香港GDP貢獻1%;經濟的絕對主體是第三產業,佔比93.7%。第三產業中,金融、貿易物流、旅遊和工商專業服務佔比合計57.1%。(2)生產要素分配極度失衡。資本、人才和基礎設施建設主要湧入房地產和金融領域,抑制了製造業等實體經濟行業的發展空間。其後果是製造業佔比的持續下降,工業基礎日趨薄弱,造成科技、文化創意和旅遊業等新興產業發展相對緩慢,甚至發生衰退,難以形成新的增長動力。最終形成對服務業高度依賴的惡性循環局面。(3)物流與運輸業不振。2023年,物流和運輸業在香港GDP中佔比18.8%。香港的貨櫃吞吐量持續下降,影響了其作為全球轉運樞紐的地位。2024年香港港口集裝箱吞吐量全年下跌4.9%至1,369萬個標準箱(TEU),為1996年以來的28年新低。(4)外商投資規模結構內地化。近年國際環境急劇改變、法規多變、本地競爭壓力上升、語言和文化障礙,加上資料保障等因素,跨國資本在香港的投資止步不前。在這樣的環境下,香港外商直接投資流入轉為內地資本主導,構成香港外來直接投資來源地。內地也成為香港向外直接投資最大目的地。2023年末,外商在香港直接投資總存量為2.1萬億美元,直接投資存量中佔比最高的國家和地區為中國內地(31.1%),其次是英屬維爾京群島(30.5%)和開曼群島(10.6%),以及英國(9.3%)。(5)就業結構失衡。2023年香港服務業僱用了3,259,800人,佔總就業人數的88.3%。金融業雖然在香港經濟中佔有重要地位,2023年GDP佔比高達24.9%,但吸納就業能力有限,就業人口佔比7.3%,導致大量勞動力集中在餐飲、零售等技術含量過低的崗位。這樣的就業結構加劇了貧富差距,阻礙了社會流動性。(6)國際收支波動加劇。1998年至2014年,香港的國際收支保持在±200億美元以內,但自2015年開始,香港國際收支出現較大變動,2015年達到負1,025億美元,至今香港國際收支淨值為負。

  第三,科技結構失衡。(1)科技產業體系與規劃缺失。香港的科技產業發展長期缺乏系統性規劃。1998年提出的數碼港計劃原本定位為科技產業園,截至2024年僅吸引約1,600家初創企業入駐。(2)政策落地效率較低。2024年香港數據交易生態論壇提出「數據驅動新質生產力」,但實際數據流通規模僅佔內地的2.3%。香港科創政策的制定多依賴外部智庫和行業協會,而非本土科技官員主導。(3)研發投入規模不足。2023年,香港研發總開支佔GDP的比重為1.11%,與其他主要發達經濟體相比仍然較低,例如歐盟2.2%,美國3.59%,韓國4.85%,日本3.41%。2023年香港高等教育機構佔研發支出的55.5%,企業和政府投入分別僅為39.3%和5.2%。進而企業研發動力不足。在研發強度方面,香港上市科技企業平均研發投入佔營收比重為3.8%,顯著低於矽谷企業的15%-20%。2023年工商機構研發支出僅129.76億港元,不足韓國的二十分之一。主要後果是科研成果難以有效轉化為實際生產力。(4)科技企業生態發展緩慢。與矽谷相比,香港在科技企業密度(香港為矽谷的17%)、獨角獸企業數量(香港為矽谷的3.8%)、風險投資額(香港為矽谷的1.7%)、專利授權量/萬人(香港為矽谷的13.4%)等指標上全面落後。香港至今未誕生一家世界級科技企業,而一岸之隔的深圳同期培育出華為、騰訊等全球科技巨頭。此外,香港高等教育中理工科專業缺乏就業場景和發展動力。(5)資本與科技企業結合滯後。2023年香港上市科技企業達137家,市值超百億美元的僅4家(如商湯科技),而同期納斯達克百億級科技企業超過200家。假定在佔有GDP6%的第二產業中,有50%是科技產業,那麼科技產業在香港經濟中佔比也僅僅是3%左右。2024年第三季度,恒生行業分類中「資訊科技業」僅佔港股總市值的11.2%,遠低於金融(34.6%)和地產(18.9%)。(6)香港的數據要素市場化建設落後。2024年香港數據交易市場規模約12億元,僅為深圳(540億元人民幣)的2.2%。資本市場對科技企業的支持力度弱。2024年香港IPO募資額中,科技企業佔比僅18%,且估值中位數(8.2倍市盈率)低於納斯達克25.6倍。其根本原因是缺乏資本注入。香港機構投資者中用於科技領域的基金佔比不足5%,而矽谷這一比例超過40%。(7)大數據和人工智能基建結構建設滯後。在基礎設施層面,香港超級電腦「鵬城雲腦」的算力(1000P FLOPS)僅相當於深圳同類設施的1/10。政務數字化方面,香港僅有23%的公共服務實現全流程線上辦理,而內地一線城市普遍超過80%。 (未完,明日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