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萬億美元債務風暴 美國正站在十字路口
黃偉棠 香港都會大學商學院會計及財務系客席講師、註冊會計師、特許金融分析師
農曆新年前後期間,有幸於香港都會大學中文MBA項目講授「企業財務管理」課程,與學員深入探討Modigliani-Miller理論中的「最適債務水平」框架,並以恒大債務危機與美國國債發展為實例,剖析企業與主權債務的風險異同。理論上,負債應在稅盾效益與破產成本間平衡,但現實中,政治博弈、制度韌性與市場信仰,往往使「最適」淪為空談。這正是美債問題的核心啟示。
美債持續攀升 背後是多重結構性困境
美國聯邦政府債務的歷史性攀升,可追溯至二戰時期。當時為籌措軍費,債務佔GDP比例一度突破100%,戰後雖透過經濟擴張與戰時管制鬆綁逐步下降,但自1980年代列根政府推行減稅與冷戰軍備競賽起,債務規模再度進入上升周期。2008年金融危機後,量化寬鬆與救市措施使債務突破10萬億美元;2020年新冠疫情更觸發5萬億美元紓困計劃,導致債務佔GDP比率飆升至128%,超越1946年水平。當前,美國債務總額已逾34萬億美元,且年均財政赤字佔GDP逾6%,遠高於OECD國家均值(3.5%)。
此趨勢源於多重結構性困境:人口老化推高醫療與社福支出(佔預算50%以上)、稅基因全球化與科技巨頭避稅而侵蝕,加上兩黨將「債務上限」政治化為黨爭工具,使赤字常態化。但多方經濟研究強調,與企業不同,主權債務危機非僅關乎數字。而是美元霸權賦予美債「全球最終避險資產」地位,即使外資持有比率達30%(日本、中國合佔8%),其市場深度與美聯儲「最後購買者」角色,仍大幅降低短期流動性風險。
當前美債的核心矛盾,在於其本質是「跨世代資源掠奪」。以未來稅收抵押當代支出,卻無明確償還路徑。有經濟學家估計分析四種危機情境,雖機率皆低,卻揭露制度脆弱性:例如國家若拋售美債,雖僅佔3%,但可能觸發「信號效應」,動搖新興市場對美元資產信心;又如2023年債務上限僵局中,惠譽為此下調美國主權評級,顯見政治失能已損及信用。更深層風險在於「債務貨幣化」陷阱:美聯儲持有美債比率已從2007年的6%升至20%,若通脹長期高於利率,實質債務負擔雖減,卻可能引發殖利率曲線失控(如2022年英國國債崩盤)。
信用脆弱 「美債危機」成一場緩慢核爆
危機觸發關鍵不在債務規模,而在「財政紀律崩潰」。如2021年美國國會暴動事件後,國際貨幣基金(IMF)警告「美國民主韌性下滑」恐衝擊投資者信任。特朗普時代「拒絕承認敗選」等行徑,已使「戰略性違約」從學理荒謬變為政治選項之一,此種「制度腐蝕」比數字更危險。
任何選項 恐皆通向「金融秩序重寫」
中長期而言,美債問題將是「溫水煮青蛙」式的慢性危機。理論解方明確——若美國將稅收/GDP比率從27%提高至OECD平均34%,並削減醫療支出至德國水平(11% vs 美國17%),即可穩定債務比例,但政治現實窒礙難行:拜登2023年試圖對富豪加稅遭國會否決,而醫療利益集團更阻撓任何實質改革。真正的「斷層線」在於地緣政治與美元地位。若俄烏衝突升級迫使歐洲加速「去美元化」,或金磚國家成功建立替代清算系統,美債需求結構將根本動搖。最可能路徑是「日本化」:債務/GDP比率突破200%,但藉由央行壓低利率(即使實質利率為負)緩解付息壓力,代價是經濟僵化與代際衝突加劇。但此模式需以美元霸權存續為前提,一旦美聯儲政策公信力受損(如政治干預貨幣政策),可能重演1960-70年代美元危機,觸發全球資產重定價。屆時,美國將被迫在「惡性通膨」、「福利崩解」或「主權違約」間抉擇,而任何選項皆意味戰後國際金融秩序的重寫。之後誰會崛起,大家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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