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燈籠記

  若 荷

  昨日正月十五元宵節,到處張燈結綵,行到高潮處,點燃花燈和燭火,這個時候的月亮,才緩緩出現在天際,像一盞巨大的玉盤,圓潤高格,向人間灑來一片清輝。我站在巷口,望着那些門前挑着的大紅燈籠,思緒穿越到另一個時代。那時候,燈籠還不叫燈籠,叫「提燈」「玻璃罩燈」,裏面點的是紅蠟燭,燭光搖曳時,能看見裏面紅紅的火苗在跳舞。

  那些玻璃燈籠,通體透亮,燈罩上描着金線,繪着花鳥,燈穗子垂下來,隨風輕輕擺動。有的人家用的是紗燈籠,明明市面上都沒有,也不知他們在哪裏買的。它們太美了,在冰天雪地裏,我常常看得入神,直到手腳冰涼,才依依不捨地回家。

  家裏自然是買不到這樣的燈籠的。母親說,那些人家的燈籠,都是老輩子留下來的,舊年時,燈籠是富裕人家的裝飾。咱們家老輩子不是大戶人家,自然沒有這樣的東西。可我太渴望有一盞這樣的燈籠了,既然買不到,那就自己做。於是,我號召我們大院裏的小夥伴,全副武裝在我家裏做燈籠。那時候,雖然市面上沒有賣大紅燈籠的,可每到春節,報紙上面都有許多燈籠圖案,完全可以把它當成製作燈籠的模板。

  首先,我用自己的壓歲錢買了紅紙,把它們按需求用刀裁開,然後就地取材,用高粱稈做燈籠骨架。高粱稈是現成的。我們蹲在院角的柴堆旁,一根一根地挑選。要選那些粗細均勻的,結疤少的,這樣做出來的燈籠才周正。選好了,就由兩三個小夥伴,分別用手將高粱稈支在地上,我自己親自動手,用細麻繩將4個角分別綁紮起來,這樣就有了燈籠的模樣。這活兒看着簡單,做起來卻難。高粱稈輕飄飄、滑溜溜的,稍不留神就會散架。我們常常一綁就是半天,手指被麻繩勒得生疼。

  骨架紮好了,就該糊紙了。我從舊書堆裏翻出幾張還算完整的報紙,小心翼翼地裁成合適的紙片,試着在燈架上糊了幾遍,直到手法熟練。糨糊是用麵粉現調的,用母親做飯剩下的灶間餘火做了小半鍋糨糊。母親見我這樣執拗,也就由着我去折騰。接下來,就是我們正式的製作過程。糊紙的糊紙,紮骨架的紮骨架。我們深知,紅紙貼在骨架上,要一點一點地抹平,不能有一點兒褶皺。這活兒最考驗耐心,稍有不慎,紅紙就會貼破。

  等到燈籠糊好了,新的問題又來了。蠟燭該放在哪裏呢?現成的材料有紙殼,可用紙殼做燈籠的底托,將蠟燭直接放在底部,紙殼根本耐不住火烤,蠟燭在燃燒的過程中,殼子會被烤焦,如若蠟燭熔化,說不定還會被一同燃燒。我想了又想,最後找來一塊鐵皮罐頭盒,剪開做成燭台,再用細鐵絲固定在燈籠底部,這樣既安全,又穩固。

  整個正月裏,我和幾個小夥伴都在忙活這件事。這事傳到巷子裏的孩子們那裏,有的用竹篾編燈籠,有的用紙盒改造,我們互相比較,互相學習,燈籠愈做愈精緻。然而,大人們始終不讓我們點蠟燭。他們說,紙燈籠太危險,一不小心就會着火。我們雖然不甘心,但也知道其中的厲害。於是,那些精心製作的燈籠,終究沒能點亮。

  但我並不覺得遺憾。每當白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就將燈籠掛在屋簷下,雖然看不見火紅的燭火,但在太陽的照射下,燈籠也是紅彤彤的,溫暖的陽光推動着它們,光影搖曳。我蹲在燈籠下,看着那些燈籠的影子,看着滿地陽光的碎片,心裏便湧出說不出的滿足。如今,每到過年,趁着暖陽走向街頭,到處可見售賣燈籠的小攤,無論走到哪裏,都能看到那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或懸於繁茂的樹枝,或垂於寫滿「福」字的簷下,為元宵這個傳統的節日增添無盡的喜慶與歡樂。而且,燈籠的種類愈來愈多,樣式也愈來愈精美,有圓的、有方的、有各種各樣的名字:綵燈籠、紅燈籠、魚燈籠、花燈籠……每一盞燈籠,都傾注了匠人的心血與智慧,承載着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與期盼。

  到了晚上,月亮依舊圓潤,大紅燈籠依舊在富裕人家的門前盈盈搖曳,那紅彤彤的一片,映得整個街道都暖融融的。而我,早已不再羨慕那些華麗的燈籠,因為,每當看到街上的燈籠,我就會想起那些和小夥伴們一起製作燈籠的日子。在我的記憶深處,永遠高懸着幾盞製作粗拙的紙燈籠,它們從未被點亮過,卻點亮過我們的童年,點亮了我們對未來的憧憬。你看現在,豐富多彩的燈籠已走進了千家萬戶,喜氣盈門,哪一間屋子裏不是洋溢着歲月沉澱的幸福,哪一處屋簷下不是棲息着祥瑞環繞的富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