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象尼德蘭/自彈自唱的斯蒂恩\王 加

在尼德蘭地區,自畫像或許比其他歐洲地區更具特色。這裏並非指其他地區稍遜一籌,而是低地國家的畫家們很早就將今天的Cosplay融入畫中。藝術家們會將自己裝扮成各色人等,假裝從事着各類職業,捕捉自己的微表情來體驗別樣人生。年末時隔五年重返馬德里,在提森·博內米薩博物館又看到了那幅小巧的揚·斯蒂恩(Jan Steen)《彈魯特琴的自畫像》。此次再見,畫中自娛自樂的感染力似乎更深刻了。
一六二六年,揚·斯蒂恩在萊頓出生。二十年前此地誕生了一位更偉大的畫家:倫勃朗·凡·萊恩。在西方美術史中,「倫爺」是當之無愧的「自畫像之王」。在他盛極而衰的藝術生涯中留下了近百幅自畫像,有的藏在畫中、有的小如銅錢、更多的是記錄不同階段的歲月痕跡。相比之下,他的小老鄉斯蒂恩就沒這麼「自戀」。在其屈指可數的存世自畫像中,這幅自彈自唱的版本或許記錄下了這位擅長以諷刺詼諧方式摹寫荷蘭黃金時代百姓生活的風俗畫大師最真性情的一面。
鑒於斯蒂恩生於萊頓,且此作完成於十六世紀六十年代他在哈勒姆生活期間,因此能夠明顯看出《彈魯特琴的自畫像》的神態、筆法及用色與另兩位荷蘭黃金時代巨匠脫不了干係。畫作棕黃色的基調、高光與深色背景的明暗對比處理依稀有倫勃朗的影子。畫家凝視觀者悠然自得的笑容,用清晰鬆散的筆觸來刻畫人物衣褶、蕾絲袖口和桌上攤開書本的技法顯然受肖像畫巨匠弗朗斯·哈爾斯影響,後者身為捕捉人物臉部表情特寫(Tronie)的前輩高手當時也活躍於哈勒姆。斯蒂恩的頭部微微向側後方仰起,姿勢和哈爾斯代表作《微笑騎士》頗為雷同,臉上則掛着一種驕傲自滿且略帶諷刺的笑容。是因比肩大師而洋洋自得,還是因懷抱魯特琴自娛自樂?如今我們不得而知。但能看出他是快樂的,就像他筆下那些無序且歡樂的家庭場景所傳遞出的氛圍一樣。
彈奏音樂是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上流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對於家境殷實的未婚少女而言,懂得欣賞音樂並熟練掌握一門樂器是「上嫁」的必備條件。因此,無論是音樂課還是表現求愛的場景,音樂主題在維米爾、彼得·德·霍赫(Pieter de Hooch)、傑拉德·特·博爾赫(Gerard ter Borch)等風俗畫巨匠的作品中屢見不鮮。經常出鏡的樂器則包括魯特琴、維金娜琴(Virginal)、低音提琴等。與此同時,在百姓階層的小酒館中、或是室外婚禮等特殊場合,音樂演奏者們同樣不可或缺。
在現存的斯蒂恩肖像畫中,有兩幅是他坐在室內懷抱魯特琴彈奏的版本,另一幅歸屬萊頓收藏的曾於二○一七年在國博展出。相比之下,提森版的場景布置更像是酒館或客棧一角,無論是肢體語言還是面部神態也都更為愜意閒適。值得一提的是,並沒有任何史料記載斯蒂恩本人會彈魯特琴,所以畫家大概率是在對鏡抱着樂器「擺拍」。對於子承父業、晚年以開設客棧為副業的揚·斯蒂恩而言,自彈自唱或許只是個人真實社會氛圍的一種映射。
一六○四年,被譽為「北方喬治奧·瓦薩里」的藝術史學家、畫家卡雷爾·范·曼德爾(Karel Van Mander)在其著作《畫家之書》中曾將作曲比做繪畫中平衡的需求,線條、形狀和色彩是構成畫面和諧感的關鍵要素:「正如在音樂中,歌者與演奏家的各種聲音需和諧一致,這裏(在繪畫中)眾多不同的形象也需如此。」由此可見,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不僅有音樂的廣泛社會需求,藝術家們還對「音畫相通」有了獨到見解。
在斯蒂恩《彈魯特琴的自畫像》中,構圖的平衡與和諧是顯而易見的。畫面被垂下的黑色布簾從右側對角線位置斜切下來,將畫面一分為二。坐在椅子上彈奏魯特琴的斯蒂恩批着棕紅色的斗篷,順着肩線搭在地上的部分和翹着二郎腿的右腳巧妙形成一個金字塔型,顯得端坐的主人公既閒適又穩定。儘管時至今日學術界還無法對斯蒂恩的「音樂家身份」及其「弦外之音」有明確的定論,但這幅自畫像怡然自得的歡愉情緒仍可感染到三個多世紀後站在畫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