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清澈的人

  劉 征

  今天無書可看。倒不是真的無書可看,只是看什麼書都有些厭棄,看兩眼就扔在一邊了。書裏的內容沒有把我從不好的情緒當中解救出來,以至於文字喪失了它的吸引力,我被自己的情緒所戰勝。

  然後,我就想着去看一看毛姆。書架上有一本毛姆的《東南亞遊記》還沒拆封,我就拿起來看了一會兒。過了好久,我才意識到,我是把毛姆當成是一個可以撫慰心靈的人這樣地接受下來了。總覺得只要心情不好的時候看毛姆的書,心情就會自然變得好起來。事實也確實如此。反覆琢磨之後,我發現,我和那些喜歡毛姆的其他讀者一樣,都被毛姆同樣的東西吸引了,那就是他作品當中的純真氣。

  毛姆的小說可以說都是純真者的傳記。要麼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丈夫,在一個充滿瘟疫的地方,被別人輾轉告訴他的妻子各種他的傳聞,才逐漸讓他的妻子了解到他是一個多麼善良和堅毅的人(《面紗》);要麼,這位主人公如此自我,為了追求自己成為畫家的夢想,甚至拋妻棄子,被社會遺忘,墮落成一個衣衫襤褸的失敗者。經年之後,才被發現他的繪畫天分。那時,他已經離世了(《月亮與六便士》);要麼,則又是完全相反的。毛姆描述了一個青年,在修行之後,就懷抱起慈悲心腸。面對任何人,他都要去犧牲自己,甚至連自己結婚這樣的人生大事也可以犧牲掉,只要這個犧牲能夠撫平一位女性的傷痛。他自己的感受和他自己的喜好都是無所謂的(《刀鋒》)。

  他的小說主人公都是這樣的傳奇,這增加了他作品的可讀性,以至於情節離奇得令人有些覺得庸俗了。我剛剛還在問DeepSeek,毛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沒有相似之處。因為我發現,在陀翁的作品當中,也歷來有一些聖人般的人物,比如《白癡》裏的梅什金公爵、《卡拉馬佐夫兄弟》裏的阿廖沙,還有《罪與罰》中的索尼婭·馬爾梅拉多娃,他們都是關注他人勝於自我的,就好像他們生來就容易被人欺騙和輕視,甚至於「情操」這樣看似有些難為情的詞用在他們的身上都不違和。我自認為兩位作家在這一點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不過DeepSeek給出的答案是他們不一樣。陀翁比毛姆高明,因為他更富於哲理。相比之下,毛姆人物的傳奇性,以及塑造傳奇所需要的各種離奇劇情就顯得有些庸俗了。因為他的抽象是虛假的劇情引起的戲劇性,不是哲理抽象所引起的深刻性。

  可是,毛姆是不庸俗的。儘管他描述的這幾個人有明顯人為編造的痕跡,然則他們的不諳世事拯救了他們。這些主角,對於人情往來向來無知。這讓他們都很清澈,甚至將毛姆的小說也洗得乾乾淨淨。在看毛姆小說時,我們眼前似乎有一眼極美的噴泉,正在不斷地冒出水來。這水被光線穿透,以至於它始終亮晶晶的。在以前,我總以為只有葉普蓋尼奧涅金或者羅亭式人物才是清澈的人,而他們因為過於自我變得有些孤芳自賞,甚至軟弱。現在看來,陀翁和毛姆令清澈的人離開了自我,成為仁愛或者理想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