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閒話】寒梅朵朵香

  管淑平

  過年前下了場雪,雪花撲簌簌地落了半個上午,我所在的小城還望不到春天的跡象,幸好,過年的熱鬧將冬雪的寒冷蓋過。年後重返公司工作,裹緊圍巾穿過街角公園時,忽聞陣陣暗香貼着青磚小徑飄來,像一脈流動着的悠悠白月光。循香而去,拐過被霜雪打蔫的茶梅叢,忽見虯曲的枝椏挑着點點鵝黃,在灰白底色中恍若碎裂般的星辰——原來,是臘梅花開了。

  細看那些薄如蟬翼的花瓣,外層裹着蜜蠟般的光澤,內裏卻似浸過初春的晨露般通透。一片片花瓣環抱着紫檀色花蕊,像古卷軸上落印的硃砂小篆。它們或舒展如摺扇,或含苞若佛手,在蒼褐枝幹間錯落成詩。風過時,細雪簌簌掠過花盞,似撒落一樹碎金。

  在晨霜如鹽覆青瓦的冬日裏,幾乎是沒有什麼花開的,大多數的植物在冬天的囚禁中被凍得發蔫,膽小得像刺蝟一樣,不敢探出頭來。可是臘梅花卻開得早,它是這寂寂冬日裏的一株絕美的花。這般在寂滅中醞釀芬芳的品性,恰似《群芳譜》所載:「其花五出,香氣清冽,雖冰雪堆積,猶自綻開。」枝幹上還能看到一些凸起的不規則的瘢痕,是去歲折花人留下的傷疤,而今新蕊依舊倔強地從舊痂旁萌發。

  古琴曲中,《梅花三弄》的泛音在寒夜裏盪開時,我總想起半坡遺址陶罐上的梅紋。從商周青銅器上的纏枝圖案,到王冕墨筆下嶙峋的老樁,這抹金黃穿越三千年風霜,始終在華夏文明的骨血裏燃燒。李清照踏雪尋梅的屐痕,陸放翁詠梅的鐵骨,都化作基因密碼鐫刻在花瓣的脈絡間。

  前日,見環衞工人俯身拾起被狂風折斷的花枝,細心插進保溫杯暫養。那些布滿凍瘡的手,與臘梅樹皴裂的樹皮何其相似。城市高架橋下的賣花人,將臘梅與銀柳紮成束,十元三枝的叫賣聲混着花香,把鋼筋森林沁出幾分溫潤。這讓我想起《東京夢華錄》裏,汴梁百姓臘月折梅供瓶的舊俗——原來千年風雅,從未斷絕。

  寺院牆角那株百年古梅近日開了。絳紅廊柱映着金黃花朵,梵鐘震落花瓣如雪。住持掃梅時不慎碰落幾朵,順手埋進放生池畔。他說:「開時作明燈照世,落時化春泥護花,本是梅花的圓滿。」枝頭尚在吐蕊的臘梅輕輕搖曳,像《碧岩錄》裏的禪機:凍雷驚筍欲抽芽,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暮色漸濃時,路燈次第亮起。臘梅花瓣兒在光暈中愈發晶瑩,像是把整個冬天的月光都收進了花盞。在這暗香浮動的人間,終究要在凜寒與冰封中,埋着破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