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作品的印象

●葉兆言祖父與巴金的友誼十分長久。
●葉兆言祖父與巴金的友誼十分長久。

  說起巴金作品的印象,首先是與家庭有關。在我小時候,父親曾經不止一次跟我說起《家》,說起覺慧(小說人物),因此,巴金的這部作品,在沒看之前,就知道是反封建,年輕人要進步,要革命。家裏這部小說是豎版的,繁體字,老實說,我看得也不算太仔細,看完以後,印象最深的是高老太爺。不管他老人家前面為人怎麼樣,怎麼古板,怎麼代表封建的禮教,最後臨死前,還是挺和善的一個老人。可能是年齡小的緣故,並沒有覺得這老頭有多壞,我甚至還有些喜歡他。

  我一直想不太明白,為什麼父親會覺得《家》是年輕人嚮往革命的教科書。他告訴我,《家》是巴金最好的作品,後來的那些小說,都不能跟《家》相比。這個觀點也曾經影響過我,不過後來讀了研究生,研究現代文學,必須老老實實把巴金的小說讀過一遍。重讀巴金,印象完全不一樣,父親的觀點顯然是片面的,不說人云亦云,多少也是有些不準確。

  我最喜歡的巴金小說是《憩園》,真的是非常喜歡。可能很多人並沒有注意到,這篇小說是多麼出色,簡直就是神品。相比較而言,「家春秋」三部曲中,《秋》似乎也比《家》更好。《家》的名氣太大,完全掩蓋了他後期作品的光輝。巴金是現代文學中,寫作水平不斷進步的作家,儘管《家》已是高峰,可是依然在不斷進步,不止是《憩園》寫得好,還有《第四病室》和《寒夜》,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小說。他的這種進步沒有被重視,非常可惜。1949年,他才四十五歲,在小說領域,基本上就算封筆了,這也是非常可惜,非常非常可惜。

  巴金與我祖父關係非同一般,他的處女作就是我祖父發表的。作為一名編輯,能遇到巴金這樣一位作家,真是太幸運。他們的友誼十分長久,在那個十年動盪的運動中,祖父一直在思念巴金。記得那時候,有一個消息傳過來,說巴金已再不是什麼敵我矛盾,可以當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也就是說雖然不讓他寫東西,還是可以搞搞翻譯。

  這個消息是怎麼傳開的,我已經有些記憶模糊,是父親告訴祖父,還是祖父告訴父親,反正就是一個讓大家驚喜的好消息,傳來傳去,說巴金可以開始翻譯了,在翻譯赫爾岑的《往事與深思》。父親告訴我,巴金懂好幾門外語,他只是個中學生,自學能力特別強,英語和世界語很棒,在法國留過學,自然要加上法語這一項,最厲害的可能還是俄語。1949年以後,他在俄語上下了大工夫,只要有空,只要閒着,就一定是學習俄語。抗美援朝期間,他去過朝鮮前線慰問,據說在坑道裏,也是孜孜不倦地背俄語單詞。

  巴金的晚年光彩照人,他寫的《隨想錄》是極其出色的鴻篇巨製,不可多得的優秀作品。當年一篇一篇發表,我們全家都在追着看,看完了還討論,說他與赫爾岑的關係,說他的各種故事,說他的《隨想錄》,比翻譯的那本赫爾岑更有現實意義。文壇上什麼叫寶刀不老,巴金的《隨想錄》就是。他是個有思想的智者,一個越寫越好的老作家。我們家就有好幾套《隨想錄》,有香港版的,有三聯版的,還有人文版的。現在紀念巴金先生誕辰121周年,有人讓我談談巴金,推薦他的作品,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部《隨想錄》。如果我們沒讀過或者不知道這部書,實在是太可惜,不只是可惜,而且還是太不應該。

  (作者葉兆言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代表作有長篇小說《一九三七年的愛情》《刻骨銘心》《璩家花園》,散文集《舊影秦淮》《雜花生樹》《鄉關何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