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語背後】人文的河流

●伯公坳哨所 作者供圖
●伯公坳哨所 作者供圖

  木 木

  河流,作為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文明發育的搖籃,既有自然的因素,也有人文的因素。而當一條河流的人文因素過於厚重,它的自然因素會被削弱,被掩蓋。這時候,那條河流就成為人文的河流,而不是自然的河流了。

  人文的河流,通常是一些不大的河。如果河流的體量太大,像長江、黃河、珠江等,自然之力如此磅礡,人類無論怎樣施加影響,也不可能改變它的基本屬性,便不可能成為人文的河流。只有當一條河流,人類對它的影響總量持續加大,以致於你想到這條河流的時候,腦子裏浮現出來的主要是與之相關的人文故事,而不是河流的自然形態,才成其為人文的河流。比如,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十里洋場上的黃浦江,以及滿是巴黎風情的塞納河,它們的存在已超越自然的山川河流,成為獨特而鮮明的文化現象。循着這樣的思維邏輯,筆者發現了另外一條人文的河流:深圳河。

  一般說來,深圳河是深港兩地的界河。如果不是作為界河,這條南國小溪,在中國江河譜系中是無足輕重的。打開一張普通的地圖,莫說全國地圖,就是廣東省地圖,你都可能找不到深圳河。但就知名度和影響力而言,由於孕育了深圳、香港這兩個超級大都市,很多大江大河都難以匹敵。而這個影響力,正是它成為界河之後,一河兩岸的風雨滄桑所賦予的。

  不過,如果簡單地把深港兩地的分界說成深圳河,卻是片面的。首先,深港兩地的邊界不只有深圳河,還有沙頭角河,以及作為兩河分水嶺的山巒溝壑。深圳河只是深港兩地的西部邊界,東部邊界則是沙頭角河。著名的中英街,就位於沙頭角河畔。其次,深圳河上游由多條支流匯集而成,而作為界河的深圳河其上游並不是最長的支流。根據河流「惟長為源」的原則,深圳河發源於梧桐山牛尾嶺,經沙灣河匯入幹流,至深圳灣入海,全長37公里。作為界河的深圳河,卻發源於梧桐山伯公坳,經蓮塘河匯入幹流,全長只有27.5公里。兩者相差近十公里,這個差別,可以看作自然的深圳河與人文的深圳河的差別。

  深圳河原名羅溪,亦稱滘水。眾所周知,深圳得名於深圳墟,而深圳墟見於史冊,始自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修纂的《新安縣志》。那麼,深圳河何時得名,筆者掌握的史料有限,只知嘉慶年間修纂《新安縣志》及道光年間兩廣總督阮元重修《廣東通志》時,仍稱這條河流為滘水。1898年清王朝和英國政府簽訂《展拓香港界址專條》,其中並無深圳河的表述,而是寫着「租與英國之地內有大鵬灣、深圳灣水面」,兩灣之間以一條直線圖示邊界的大體位置,並載明「詳細界線,應俟兩國派員勘明後,再行畫定」。1899年3月,中英兩國派出特使主持勘界。時任香港輔政司駱克作為英方代表,向倫敦提交《香港殖民地展拓界址報告書》,直接採用了深圳河這一名稱,並對其進行了詳細描述:「該地最大的河流是深圳河,有北、東、南三條支流。北部支流起源於東莞縣和新安縣交界的群山,向西南流,在深圳以西匯入主流;東部支流源於沙頭角海的丘陵,向西流,在深圳以東匯入主流;南部支流發源於大埔墟以北的九龍坑,向西北流,在深圳下游一英里處匯入主流。」

  所以,不管羅溪什麼時候改稱滘水,滘水什麼時候改稱深圳河,有一點是肯定的,這條河流廣為世人所知,是從19世紀末港英當局強租新界並將其作為界河後開始的。自此,這條普通的嶺南山間溪流,變成了一條承載國運興衰的界河,從而成為一個充滿家國情懷的存在。這是深圳河作為人文的河流的最初起源,也是它的根本內涵。一百多年來,深圳河兩岸的風風雨雨,正是這一內涵的展開。

  沿河分布着若干古村落,經歷了滄海桑田般的社會變遷。自上而下,香港的蓮麻坑與深圳的長嶺村,深圳的蓮塘村與香港的香園圍,深圳的赤尾村與香港的馬草壟,以及深港兩地各有一個羅芳村,其實都是同一個村子跨河而建,兩邊村民的主體姓氏是相同的。

  深圳河上的羅湖橋,作為廣九鐵路唯一的邊境橋樑,中國南大門「第一哨」,可以說是中國與外部世界百年互動的親歷者,連接的不僅僅是深圳與香港的地理,還連接着中華民族從屈辱到崛起、從封閉到開放的歷史軌跡,連接着東西方文化與意識形態的博弈,被譽為「中國第一條通往世界的橋樑」。

  在小小的深圳河上,我們可以感受到供港三趟快車承載的同胞情,感受到百萬大逃港留下的辛酸史,感受到改革開放弄潮兒走南闖北,感受到「一國兩制」實踐風雲激盪,感受到深港合作由點到面全方位展開……

  如今,鐵絲網仍架在深圳河兩岸。作為界河深圳河的發源地伯公坳,亦是與沙頭角河的分水嶺。這裏有武警邊防部隊設置的伯公坳哨所,曾經是深港邊界線上海拔最高的哨所,也是條件最艱苦的哨所。哨所下有一塊界碑,依稀可見「光緒二十四年,中英地界」字樣。對面香港一側的小山頭上,隱約可見當年港英當局修建的防禦工事——麥景陶碉堡。碉堡坐落在高聳突兀的山嶺上,因外形獨特、直插天際又被稱作「麥景陶教堂」。

  前不久到沙頭角街道調研,專門走訪了伯公坳哨所。執勤的武警戰士十分健談,他不無調侃地說:「鐵絲網中間是禁區,兩邊最近的距離只有五米遠。巡邏見了面,我們都和香港警察笑着打個招呼。他們的哨位比我們高,總開玩笑說能看見我們沖涼,曬被子。我們在營房踢足球,一不小心,球就飛到香港去了。」

  站在伯公坳哨所天台上,梧桐山繁茂的植被盡收眼底。想着葱蘢草木之中,涓涓細流匯成界河,蜿蜒西去,匯入深圳灣後,經伶仃洋水域往南,與維多利亞海灣融為一體。隨着深港雙城合作不斷向縱深推進,深圳河或許真能從戒備森嚴的界河回歸一衣帶水的內河,以多彩的城市霓虹,演繹別樣的南國浪漫。耳邊彷彿響起羅大佑《東方之珠》的旋律:

  小河彎彎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東方之珠我的愛人

  你的風采是否浪漫依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