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與上海人喫飯
劉 征
有一種朋友一年只見一次。往往是在過年,人會不由自主地對這一年做一個回顧。這時就產生一種彌補心理。
「今年沒什麼成績,明年繼續加油吧!」
懷着這個心情,新年第一天,必定要裝模作樣地拿起書看上一會兒。聽說新年第一天做什麼,這一年都會做什麼。那麼新年第一天看書,這一年是不是就自然愛看書呢?這真是一種美好的願望啊!其實,等到下一年,你發現自己依然故我。人的願望向來都是出於這樣的彌補心理,去對待應做未做的一切。
過年見朋友就是這樣一種回顧之後的查漏補缺,尤其是平時很難見到的那些朋友。你們已經認識很久,還沒斷了聯繫,平時天南海北,又無日常交集,可在內心深處,你是把他當成朋友的,總覺得得找機會見見面。
我就有這樣一位朋友G君,認識12年。他是上海人。我們每一兩年見一次,每次都是吃飯,於是我就想寫一寫和一個上海人吃飯的經歷。
我每次回上海,倘若要請人吃飯,總會向他請教。他照例都是推薦4個餐廳。從人均50元到200元、300元,每幾十元一檔。我想他是細心的,即便你只請人吃50元的飯,為了避免你花錢少的尷尬,他也會把這個飯館夾雜在很多價位的餐廳中提供給你。並且,你放心,這個館子絕對極好,從外到內都透着一股子腔調。
然而,輪到人均200元的館子,他的推薦反倒不那麼裝潢精緻了。愈貴的飯館,他愈會去推薦那些表面不起眼的老館子。他曾給我推薦過瑞福院聯誼餐室。乍看之下,這名字就十分過時。及至到了餐廳,是上世紀才會流行的國營飯店模樣。到處是大圓桌,椅子做了灰色的椅套。現在早都不流行椅套了,那也是舊時代的。
這就可見在我這位朋友的心目當中,頂重要的是傳統。能夠在一個現代都市裏找到一個不因為時間的流逝而一如既往在經營的飯店,這個飯店倘若沒有一點真本領,估計是開不下去的。所謂老字號,在我這位朋友這裏,不是叫得響的名牌老飯店,而是不起眼,卻默默地開了很久,一經吃過,你就眼前一亮。沒有比時間都不能改變的東西更昂貴的了。及至和他一起吃飯,那一份熟稔又是一種做派。大抵是來了很多次,他點菜甚少看菜單。就那樣叫出幾個菜名。一次,我們去吃惠慧食佳·朱雀(美麗園店)。點了招牌啫啫煲、蘿蔔糕和鮑汁雞腳,他又推薦給我甜品。只見他對着服務生說,要一份杏仁露,然後拿2個小碗,我們嘗嘗。那份杏仁露是一人分量,他很平靜地說我們分食,又叮囑了很多事宜。
在多數場合,我對吹毛求疵的食客表示反對,覺得吃飯的修養還體現在一個人對待侍者的態度。沒有必要因為別人此刻在服務你,你就要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勢。但是我這位朋友對於侍者的要求卻無法令人不快。因為他是在真誠地跟對方交代一件他很懂的事。沒有人會對一個行家提出的正當要求感覺到被冒犯,反而會生出一種親切來。這位侍者果然心平氣和地去辦了。
和他吃飯向來都是舒服的。就像上海是時髦的,上海人卻是老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