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間歲月】舌尖上的年味——皮渣

●我最拿手的是蒜苗炒皮渣。 作者供圖
●我最拿手的是蒜苗炒皮渣。 作者供圖

  劉長利

  河南省北部有一種特色美食——皮渣,看着黑不溜秋,吃着筋道滑爽。客居他鄉的豫北人想起家鄉的皮渣,夢裏都會吧唧嘴。每逢春節,皮渣更是人們舌尖上不可或缺的年味。

  第一次吃皮渣還是1969年春節前,當時盛行「上山下鄉」,我家下放到黃河故道的農村。放眼望去,沙丘連綿,除了耐旱的紅薯,其他似乎都不生長。鄉親們過着「紅薯湯,紅薯饃,離開紅薯不能活」的時光。人地兩生的境況、城鄉生活的巨大反差讓母親發愁,今後的日子該咋過,而且馬上就要過年了。

  一個地方出什麼特產,必然與當地的自然環境、人文歷史密切相關,既是天賜更是人創,驗證着「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真理。紅薯吃得讓人吐酸水,逼着人們去粗糧細作,紅薯便有了副產品——澱粉,由此衍生出粉條、粉皮。

  我那時尚小,多次溜到生產隊下粉條的地方偷看。只見一口滾着開水的大鍋旁,幾個壯漢喘着粗氣將水和澱粉攪拌成糊。壯實的漏粉師傅,左手持布滿孔洞的漏勺,右手握拳不停地捶打漏勺,澱粉糊呈圓條狀均勻地掉進開水鍋,瞬間固化成粉條,被人迅疾撈出,過兩遍涼水之後,掛在木杆子上,晾曬風乾即可。

  蒸汽彌漫中,生產隊長看見饞巴巴的我探頭探腦,就喊我拿個盆兒,去盛剛出鍋的熱粉條。母親往熱粉條上澆點香油拌上葱花,趁熱一吸溜——那味道,美得沒法說。

  這年的臘月二十六,北鄰大娘送來兩塊黑乎乎的東西,說是皮渣。見母親不識貨,大娘便親自動手給我們做炒渣片。意想不到,其貌不揚的皮渣吃起來口感爽滑,軟軟糯糯有嚼勁,能吃出肉的感覺。

  蒸皮渣的關鍵是掌握好澱粉的量,放少了,皮渣不成型容易散架;放多了,皮渣過硬影響口感。村裏家家都會做皮渣,母親如法炮製,將泡軟的粉條與澱粉按比例攪勻,上籠屜攤成餅子,大火蒸四十分鐘即可。皮渣讓清苦的日子有了期盼,讓其擔負肉的功能用來解饞。

  那一年我家首次在農村過年,雖然肉很有限,因為有皮渣當主角,清苦之年也有滋有味起來。做菜時,母親來個「肉不夠,皮渣湊」,碗裏皮渣墊底,上面蒙幾片肉誘人。一旦筷子撈不着肉,便轉向渣片,因吸足了肉味油水,渣片在舌尖上滾動時,香得不要不要的,總也吃不夠。一過元宵節,意味着徹底過完年,也就暫時告別了皮渣美味。

  母親很快與村裏人熟絡起來,大家教她做農活,她則幫別人剪裁衣服、描鞋樣,彼此相處得親如一家。誰家做了稀罕吃食,如皮渣、綠豆麵煎餅等,嬸子大娘們便紛紛來送;遇有挑水、扛重之類的累活,她們會指使家裏的男丁過來幫忙。樸實善良的鄉親出手相援,幫我家度過了那一段艱難歲月。

  皮渣身價低賤、接地氣,老少咸宜,是村裏人解饞的首選。皮渣有個特點,善於擺正自身位置。做主料時,主動作為挑大樑;做輔料從不喧賓奪主,低調謙和,能與任何菜品配伍。不張揚邀功,默默無聞地奉獻,像極了憨厚樸實的老農民。

  歲月更迭,我早已跟母親學會了蒸皮渣,最拿手的是蒜苗炒皮渣:將皮渣切成厚三毫米的大片,青蒜苗切段,蒜白切成馬眼片,渣片投入熱油裏炒至晶瑩透亮,放鹽少許,投入蒜苗爆出香味即可出鍋。渣片晶瑩透亮,蒜苗綠白相間,賞心悅目,香味撲鼻,是全家人喜歡的風味菜。

  至今,「土得掉渣」的皮渣依然是我的最愛,過年必蒸一鍋解饞。除了留戀往昔歲月,還讓皮渣肩負起吸足油水的重任,好讓菜餚清淡一些。這一點,與過去恰恰相反。

  (作者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