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舊年新味
若 荷
新年的跫音,在歲月的長廊裏隱隱迴蕩,漸近漸響,似是故人的輕喚,撩撥着人的心弦。此刻,有人執着於傳統年節的熱鬧和隆重,在爆竹聲中尋找往日的溫情;有人偏愛平淡流年裏的靜謐安好,於無聲處靜享生活的本真。無論以怎樣的方式過年,這年味兒在歲月的流轉中,在開放的時代裏,在人們匆忙的生活中,已悄然發生了變化。
就如昨夜,月色如水,我和先生在公園裏散步,路燈拉長了我們的身影,顯得形單影隻。我們一邊走一邊思考今年過年的計劃。先生滿懷憧憬地說:「能不能換一種方式過年?」未及他詳細講述,我便心領神會:「你是不是說旅行過年?」前段時間,我就聽女兒說過,她朋友的父母每年都是去海南過年,那裏氣候宜人,風景優美,適合度假。他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期待。我嘴角輕揚,笑意未達眼底,心中早已泛起層層漣漪。
想起以往的歲月,父母公婆皆在,孩子繞膝歡鬧,那是一段煙火氣十足的時光。每逢年關,闔家團圓的期盼如潮水般湧來,卻也帶來了忙碌與奔波。家中大小諸事紛至沓來,洗洗涮涮成了生活的主題。從自家的角角落落,到父母家中的鍋碗瓢盆,每一處污漬的淨洗,每一件衣物的晾曬,都是為了迎接新年的鋪陳。這是孝順的註腳,更是親情羈絆下的安心。
孩子尚幼,精力有限,工作亦如繩索纏身,不得解脫。每年唯有臘月二十三那天,方能求得半日清閒,因為小年翩然而至,按照慣例,單位會放半天假。沂蒙山區的舊俗,過小年,餃子是桌上的主角,幾盤清爽小菜相佐,芹菜的脆嫩、山藥的軟糯,皆為年味添彩。還有那燉得酥爛的土雞,香氣滿溢,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每一刻都是親情的凝聚。
臘月二十五,這一天,我還可以請一天事假,因為這天是我母親的生日。還沒收拾完新年的家務,便又忙碌着買菜做飯,給母親祝壽。後來,生活更好,人口漸多,再到母親的生日,便不再在家裏做飯,而是到酒店訂一桌飯菜,一家人圍坐在亮堂的雅間裏,飲料蛋糕齊全,燭火搖曳,映照着母親慈祥的面龐,望着笑容滿面的母親,心中的幸福感瞬間洋溢。
那時候,就是短暫的閒暇時光,都不捨得輕易度過,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緊緊攥在手中。送走親朋,安頓好母親,遂又出門,菜市場的熱鬧又將我吸引,左看右看,買幾綑青菜,選幾樣佐料,滿心歡喜地帶回家去。那時的年,年年都有精密的計劃,比如青菜,比如肉蛋,一份不多、一份不少,所購之物,都用於大年三十最後的晚餐。
我是一個喜歡傳統的人,但又不會過於保守,老祖宗留下的年俗民謠,於我像是一份溫馨的指引,而非刻板的教條。它可以執行,也可以不執行,但不能全部拋卻,這是家族精神和文化的傳承。比如「年二十八,把麵發」,我在年二十七的晚上就已經把麵發下。翌日,晨曦未露,夜色仍濃,我便起身查看頭天晚上發的麵團。若麵團蓬鬆適度,就在桌上放個案板,讓一個個饅頭在反覆揉搓中成型,放進籠屜蒸製,不多時,饅頭的香瀰漫滿屋。
此時,家人陸續起床,洗涮,圍坐桌前,一邊喝我順手熬製的疙瘩湯,一邊細品新饅頭的麥香,佐以鮮味小菜。這尋常不過的早飯,在年的氛圍裏,被賦予了別樣的儀式感。
飯後,轉身又入廚房,着手炸丸子。挑選幾個水靈的蘿蔔,洗淨切絲,用鹽略醃,擠出水分,盛於盆中,撒上白麵,各種佐料依次加入,反覆攪拌,均勻調成稠狀麵糊,燃火上鍋,待油溫正好,一手握住蘿蔔麵糊,一手用小勺在擠出麵糊的虎口處輕輕一刮,一顆顆圓圓的丸子下鍋,在「滋滋」的油炸聲中,年的味道愈加濃郁。
自臘月二十三小年起,闔家便處於忙碌之中。廚房內,蒸出的饅頭熱氣騰騰,炸好的丸子香氣四溢。屋間裏,擦拭的傢具光潔如新,拖洗的地板能照出人影,洗淨的衣裳收納得井井有條。每一處角落的潔淨,每一絲細節的變化,都源自心底對新年的那份執着守望。過年,過的是一種心境,是嶄新的氣象,更是煥然一新的生活風貌。即便是忙碌,那也是忙碌生活裏的一抹甜。當一切收拾停當,環顧整潔明亮的家,心中充滿了滿足感,這看似平凡的忙碌,實則蘊含着沂蒙年俗的質樸厚重。
如今,老人離世,兒女又不在身邊,每到過年的時候不免感到孤單。如果選擇旅行過年,逃離日常瑣事,尋求新鮮的體驗,當歸來時面對滿室灰塵,處處雜亂,旅行時的快樂定然消失。先生聽後表示贊同,我們達成一致意見,在家過年,過個美好的新年。即使出行,也是選擇更有年味的鄉村,看看健在的老人,回憶過去的時光,與兄弟姐妹熱鬧地聚會,在鑼鼓嗩吶的樂曲中放鬆身心,以積極向上的心態迎接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