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語背後】新安學:深港文脈斷想

●「滄海桑田,雙城輝映」主題對談現場。作者供圖
●「滄海桑田,雙城輝映」主題對談現場。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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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度的深圳讀書月結束快兩個月了,仍餘音裊裊,有關話題不時被提及。其中一場讓人念念不忘的活動,便是2024年11月24日在深圳圖書館中心館舉辦的「深港地方史志研究成果交流暨展示會」。那天,深港兩地文史界比較活躍的學者、專家及有關機構負責人都來了,用香港聯合出版集團傅偉中董事長的話說,深港兩地文史學者被一網打盡。

  是次活動以「滄海桑田,雙城輝映」為主題,交流深港雙城在地方史志研究方面的經驗和成果,講述雙城故事,探討雙城融合發展的路徑和前景。活動歷時一天,分成若干環節。我作為「主題對談」環節的主持人,與深圳市政協文化文史委主任尹昌龍、香港商報副總編輯王軍、香港地方志中心編輯部總監孫文彬、深圳地方志辦公室調研員張勁一起,經歷了一場饒有趣味的地域文化之旅。

  對談內容主要從四個方面展開:尋找對深港雙城發展產生重大影響的「深港人」,追溯深港地名背後草蛇灰線的文史淵源,探討深港兩地山水相依、親緣相承、文脈相通的自然歷史關係,分析地方志編修中官方機構和民間力量各自所起的作用。在對談結束時,我再次呼籲深港兩地學者抓住機遇,攜手合作,創建一個展現海洋意象的「新安學」。

  新安學的源頭在萬曆元年,即1573年。是年,明王朝析東莞縣另設新安縣,取「革故鼎新,轉危為安」之意,治南頭,轄今日深圳大部及香港全域。這是中國實行郡縣制以來,第一個完全以濱海地區和海島為轄地的建制縣,體現了經略海洋的雄心。如今,這方水土因孕生了香港、深圳兩座特大城市而蜚聲海內外。在不同視角下,這片山海相連的地方有着完全不同的定位:從地理位置上講,是南方邊陲;就改革進程而言,是開放前沿;對文化發展來說,則是中西文明互動的中心。

  近五個世紀以來,深港雙城經歷了從「同源分流」到「同向互補」的過程。所謂同源,是指深港兩地同處新安縣的270年;分流從1842年中英《南京條約》簽訂後算起,迄今也度過了180多年的風雨歲月。同向互補,大致是與改革開放進程同步的。1980年深圳設立經濟特區,表明深圳主動接受香港的輻射;2019年香港提出建設北部都會區,則表明香港主動接受深圳的輻射。深圳經濟特區成立40多年來,深港雙城同向而行,優勢互補,彼此成就,締造了當今世界絕無僅有的雙城關係。

  把握深港關係,既要重視同源的一面,也要重視分流的一面。無論是因為同源而存在的共同點,還是因為分流而產生的不同點,都是後來兩地優勢互補的前提和基礎。在「同源分流」和「同向互補」的過程中,都由於特殊的歷史機緣,出現了一些具有濃厚深港兩地背景(包括人脈、事業、生活等)的人物,取得了諸多可遇不可求的成就,我們姑且稱他們為「深港人」。比如近代慈善「養教並重」思想的突出代表劉鑄伯,著名林學家、農學家、教育家凌道揚,百年招商局第二次輝煌的主要締造者袁庚等等。

  如果說,歷史是戲劇,人物是演員,地理就是舞台。在新安縣450多年波瀾壯闊的歷史變遷中,在這片3,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產生了無數的新舊地名。而地名作為一種地域性文化符號,或者文化密碼,是一個地方的名片,留下了當地文明發展的痕跡,記錄着一方水土的滄海桑田。地名是有生命的,有着自己的成長軌跡。比如,香港和深圳作為地名,就各自經歷了三個階段:香港是從販運香木的港口到整個香港島,再到包括港島、九龍、新界在內的港英管治全域;深圳是從深圳墟到深圳鎮,再到今天的深圳經濟特區。

  筆者2004年從北京派駐香港,2020年離港後又到深圳工作,前後已超過20年。在生命力最旺盛的歲月,與這片南國熱土結緣,實是一件幸事。近年來,我對深港兩地的歷史文化產生了濃厚興趣,而入口便是地名。香港工作結束前夕,出版了隨筆集《藏在地名裏的香港》。到深圳工作後,相繼參與「深城記」和「港深地名故事」兩項寫作行動。去年以來,又啟動全市74街道走訪計劃,通過對每一個街道的深入調研,探究大都市成長的細胞,解析流淌其中的血脈。我真切地感受到,深圳作為一個歷史悠久、文化多元的移民城市,在一千多年城市發展史中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坊間傳說深圳作為現代化大都市,是由一個小漁村經過40多年發展起來的,實在有些牽強。

  比起深圳,香港城市發展的歷史要短一些,但城市風格同樣獨特。正是這兩個具有獨特風格的城市及其相互關係,奠定了新安學自成一派的地理基礎。而海洋文化、移民文化、特區文化,似可成為新安學的三大學理支柱。

  新安學與嶺南文化關係密切,但互不隸屬。好比深港關係,若將其視為以新安縣為母體的一對獨立關係,也不隸屬於粵港關係。眾所周知,嶺南文化歷來以廣州為中心,東有梅州潮汕,西有佛山江門,一左一右,呈拱衛之勢。深圳和香港並不是嶺南文化的主流,甚至長期被視為「文化沙漠」。而新安學恰恰以深圳、香港為主要載體,可以說是在嶺南文化相對貧瘠的土壤上生長起來的一棵大樹。

  深港人、深港事、深港文化……新安學呼之欲出。有道是:新安一脈五百年多少桑田滄海,深港雙城三千里無非天道人心。假以時日,能不能在中國地域文化三大顯學——「大漠孤煙」的敦煌學,「雪域高原」的西藏學,「小橋流水」的徽州學之外,看到一個以浩瀚海洋為依託的新安學呢?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中國文化的版圖就更加完整了。

  所以,在為「主題對談」作結時,我深有感觸地說:「希望今天活動的成功舉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