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象尼德蘭/倫勃朗故居的收穫\王 加

已是五年內第三次到倫勃朗故居「串門」了。凡抵達阿姆斯特丹,都要專程來拜訪一下「倫爺」。除了想從大師居住最長的居所沾沾「仙氣」,最重要的是,看的「荷蘭黃金時代」畫作越多,每次到訪就越有全新的收穫。
在今天的荷蘭,無論是環環相扣的運河、隨處可購的鬱金香種子,還是和十七世紀幾乎維持原貌的洋房街景,那個屬於倫勃朗和維米爾的「黃金時代」縮影仍比比皆是。不過,想探訪大師們的故居卻非易事。活躍於哈勒姆的弗朗斯·哈爾斯、畢生未離開過戴爾夫特的約翰內斯·維米爾等十七世紀荷蘭畫壇巨匠的舊居並未成為博物館。究其原因,絕非荷蘭缺乏對本民族文化遺產的保護,而是活躍於「黃金時代」的大師們多因社會問題潦倒而逝,如日中天時的宅邸早已易主。時至今日,唯有身為「國家藝術門面」的倫勃朗故居尚存,這棟在大師一六○六年出生時落成的老宅也成為我們如今體驗荷蘭黃金時代畫家真實生活的重要場所。
一六三九年至一六五八年,倫勃朗在這棟靠近運河邊的宅邸度過了近二十載的時光。確切地說,這座共四層的豪宅見證了大師「盛極而衰」的全過程。在三十三歲與美嬌娘莎絲姬婭喬遷新居之時,意氣風發的倫勃朗可謂愛情事業雙豐收。可惜好景不長,三年後他在此完成了傳世經典《夜巡》,卻在同年痛失愛妻;後因不善理財揮霍無度、外加拒絕向客戶需求妥協的倔強,導致倫勃朗從阿姆斯特丹首席畫家落得傾家蕩產的境遇。倫勃朗在五十二歲時破產,被迫向這棟見證其興衰的舊居告別。然而,當年破產強制拍賣的一紙財產清單,意外地成為了三個世紀後還原大師故居的「救命稻草」。在倫勃朗誕辰三百周年的一九○六年,阿姆斯特丹市政府出資買下了他的故居,歷時五年翻修並按照財產清單復原家中原貌。以至於當我們在二○二六年迎來大師誕辰四百二十周年之際,其故居仍可保留着他生前的樣子。
站在倫勃朗故居中,最大的收穫是能直觀理解很多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畫作中的內容。比如,老宅的中心有一個小院子,被四周房屋的高牆裹在當中很像一個大號的天井,通過廚房的門向外望去,完全就是彼得·德·霍赫(Pieter de Hooch)畫中記錄室內外透視縱深空間的觀感。三層是倫勃朗的畫室,想他在這裏近二十載留下了包括《夜巡》在內的眾多藝術生涯巔峰期巨作,每每到此敬畏之心都油然而生。畫室有四扇上下兩層朝北的窗戶,若站在窗邊,你就能瞬間理解維米爾畫中的光線是極致的寫實而非美化,因為上下層獨立閉合的窗戶能讓畫家控制光線的明暗和角度,而朝北的畫室又不會因陽光直射導致刺眼不適合創作。說來也巧,三次來訪皆是晴朗的夏日,對畫室光線的感觸尤為強烈。只有身臨其境站在這裏,才能認識到四個世紀前大師們畫中對室內光影的一切刻畫都如此順理成章。
三次造訪「倫爺」家,每次體驗皆不同。記得首次來訪,屋內二層有個昏暗的小屋,是還原倫勃朗的蝕刻版畫暗室,但只能站在房間外隔着圍欄窺探,如今這個空間變成了版畫真跡展廳。頂層的空間則改造成蝕刻版畫的演示區,每日按時段有館內工作人員來現場演示倫勃朗創作蝕刻版畫的所有步驟。近半小時的講解詳盡且有趣,全套工序的示範讓參觀者體會了「倫爺」在油畫之外高超的蝕刻版畫技法。與此同時,樓下的畫室內每天也會安排多場員工演示大師籌備作畫並磨製顏料的工序。平心而論,在我到訪過的所有音樂家及畫家故居博物館中,倫勃朗故居是互動體驗感最豐富的。在最大限度還原其故居原貌的基礎上,任何時候來他家「串門」,都有一種穿越回荷蘭黃金時代的錯覺。然而,隔壁另一棟同屬故居博物館的建築則現代感十足。由此進館,地下是文創區和多媒體影像,樓上則是兩層舉辦以倫勃朗為主題的臨時展覽,頂層還設有觀眾素描區,所有參觀完的遊客都可坐在這裏照葫蘆畫瓢抹幾筆。那種感覺,猶如自願到倫勃朗家中上了一堂跨越四百年的「隔空大師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