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煙雨/高郵之夢(下)\白頭翁
到高郵才知道高郵出名的並非只有魚湯餃麵,我們來一趟不容易,索性點了一桌子,有高郵獅子頭、大淖的雙黃鹹鴨蛋、燙乾絲、炒河蝦、蒲包肉、五丁包、油條塞肉、軟兜長魚。老闆看我們點了那麼多菜,也高興,話也多起來,句句不離汪曾祺先生。汪曾祺先生好飲酒,倒霉那些日子,回鄉哪敢叫一桌子菜?就是一碗魚湯餃麵,四両老酒,自飲自樂。這我可以證明,汪曾祺先生曾在文章中寫到餃麵就酒,越喝越有。想起還有兩位大文豪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一位是李國文,一位是陸文夫。李國文先生曾笑談邊吃麵條邊喝燒酒,也講了汪曾祺先生這句名言:「麵條就酒,越喝越有。」人非草木,苦中作樂。
汪曾祺祖上也闊過,高郵老人差不多都知道汪家之闊。汪曾祺的爺爺是「拔貢」,在高郵也有不小的名氣,「拔貢」高於鄉間的「秀才」,他爺人好,面善,字也寫得好,畫也畫得好,最拿手的是畫觀音佛,有人求,必送。據說家中有兩三千畝地,還開着兩家藥舖,一家布店,「闊」得可以,極好做善事,但對自己甚摳,節儉到什麼地步呢?下酒菜只有一枚鹹鴨蛋,且還要喝兩頓酒。老爺子真夠持家的,門上也掛着一副老竹刻成的對子: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原來汪曾祺讀書有基因。汪曾祺好學是出名的,記性也好,悟性也高,感性也靈,還有一點實在是勤快,老了老了都不「偷懶」,一天還要寫一千字。
沿着曲徑通幽的小巷,七拐八彎,終於來到大淖眼前,那一片水靈靈的天地,但總覺得不太像汪曾祺筆下的大淖,汪先生對故鄉感情極深。「大淖是大片水,春夏水盛時是頗為浩淼的。這是兩條水道的河源。淖中央有一條狹長的沙洲。沙洲上長滿茅草和蘆荻。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紅色的蘆芽和灰綠色的蔞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綠了。夏天,茅草、蘆荻都吐出雪白的絲穗,在微風中不住地點頭。」
大淖美,波瀾不驚,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再想不出有什麼俊話俏語來形容大淖之美。沿着大淖的沙堤一直往前走,河道中有駁船、漁船,遠處有蘆葦。越走越遠,越感到大淖不大,大淖景深不遠不廣,方知大淖的美是「故鄉美」,大淖的神韻就在當年住在大淖邊上的一群群受苦人,大淖人。汪先生故鄉人美、心靈美,帶來情美、水美、大淖美。
汪曾祺十九歲就遠離了高郵,他寫的高郵是他十九歲之前的高郵,在他的記憶中,高郵實在是美,美不勝收。四十多年後再回故鄉,看人人親,看水水美。汪先生曾寫下一首歸鄉有感詩:「晨興尋舊郭,散步看新河。錠舶垂金菊,機船載糞過。水邊開菜圃,岸上曬蘿蔔。小魚堪飯飽,積雨未傷禾。」故人歸家,四十年未見,足見汪曾祺的家鄉情。讓我一下子想起那家餃麵館中的那幅字,如果說半真半假,倒真是有一種暖暖的真情:幾生修得來高郵。高郵美是汪曾祺的夢,我們追念的是汪曾祺的故鄉情,故鄉人,故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