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遊走】雪花亂舞

  關 鑫

  已是深冬,雪把自己堆得到處都是:山林間,河床上,曲曲折折的道路兩旁,城市的綠化帶內,小區的陰暗角落……再也沒有清脆的聲音對着天空驚喜地高喊「下雪啦﹗」再也沒有小樹因為下雪歡喜到戰慄,抖落枝上捧着的這個冬天的潔白初雪。

  小區的角落,一個多月前的雪和一周之前的雪混雜在一起,少女變成悍婦,曾經纖巧純潔的雪花早已破敗成雪的砂礫,在冰凍和融化的交替折磨中凝結成堅不可摧的冰雪混合物,跟塵埃污穢攪纏得不清不楚,黑一塊灰一塊——雪老了,再也沒有當初從天而降的白與軟。已是深冬,春天即將來臨,依然會有雪花亂舞。雪花是跟着風來的,風把它們吹得七零八落,一忽兒衝向這頭,一忽兒又踅身而返,因為缺乏信心不被人喜愛益發暴戾地與人衝撞。行人豎起衣領拒絕這雪,戴上帽子口罩咒罵這雪。雪終究還是脫離了讚美詩,它們鬱鬱寡歡,變成怨婦,向每一個路過的人哭訴,到處投懷送抱。

  臘月剛到,冬已老殘。彷彿連天空也變老了,孕育不出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孕育不出燕山雪花大如席。雪還是一場接一場地下着,每一場雪都躲躲閃閃,不敢直面人間。稍大一點的雪會在夜裏悄悄降臨,在那些被鼾聲和沉醉聲擁躉的夜晚,雪花肆無忌憚地在窗前亂舞,爭着搶着跳到窗台上,透過厚厚的窗簾窺視人間溫暖。

  時光的巨手,也拼接不出一朵完整的雪花。沒有雪白裙裾的姑娘輕盈地飄落,沒有從天而降的華袞為大地披上聖潔的婚紗,沒有足夠的雪花可以手牽着手從從容容接踵而至,沒有紛紛揚揚的雪花前赴後繼地趕赴、鋪墊……有時是凌晨、有時在黃昏,天空昏暗了一整夜或是一整天,一直在醞釀,連天氣預報也認定會有一場大雪把老去的雪花和過往的歲月一同掩埋。等到雪花來臨,那些從天而降的細小的粉末,哪裏還看得見一朵完整的六角形的花瓣?所謂下雪,只是從天上撒下一些雪的碎屑而已。

  雪花亂舞,水瘦山寒。塵世間的雪如此不堪,只有躲進山林之間,雪才能勉強保存些晶瑩與潔白。只有在山林之間,雪才不會被半路切碎,它們依然二八芳齡,依然花開六角,蝶舞林間。有時候,一朵淘氣的雪花就藏在漆黑的樹幹後面,風一吹,雪花就露出了細小的腳爪,忽然撲到我們面前來,抓住它,把它放到手心裏,讓它在愛和溫暖中慢慢融化。化成一滴水,就有機會與另外的水匯合。臘月裏,水瘦山寒,一部分水躋身冰下,從未停止奔跑的腳步;一部分水升到天上,化作雪花蕩滌蟲豸與污濁,不惜跟蟲豸與污濁同歸於盡。

  雪花亂舞,穿林海跨雪原,山川和原野背負重生的使命——冬天已到了末路,春天就要回到冰冷的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