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鴻】那一片綠綠的小竹林
楊澤方
家鄉在川西南的一個小山村。老屋旁有三籠翠竹， 「品」字形排列，長勢很茂盛，形成了一片小竹林。
翠竹是祖母年輕時栽下的。
祖母頭髮花白，黝黑的臉上爬滿了皺紋，顴骨高聳，右眼又黑又亮，目光犀利；左眼失明，眼眶深陷，眼簾緊閉，不時有濁淚溢出。
父親六歲那年，祖父患上了「蛇纏腰」。這病在當時幾乎是絕症。聽郎中說，只要「蛇」（水皰）在腰上「纏」滿一圈，人就沒命了。
白天，祖母要參加生產隊的集體勞動，又要照顧病重的祖父和年幼的父親；晚上，她還要點着煤油燈四處奔走，為祖父尋醫問藥。也許是急火攻心，也許是太過勞累，幾天後，祖母左眼紅腫，淚流不止。她整天忙得像一個瘋轉的陀螺，一刻也停不下來，哪有心思顧及自己的眼疾？不久，祖母的左眼永遠失去了光明。
祖父痛苦不堪地走了。祖母傷心欲絕，含淚在祖父墳前栽上了三籠祖父生前最愛的翠竹。
我上小學六年級時，父親因病去世了，母親一下子病倒了。祖母承擔起了所有家務，還要照料生病的母親和年幼的我們。看到祖母蓬亂的白髮、佝僂的身子、蹣跚的腳步，我的心像壓着一塊巨石，隱隱作痛。
後來，我考上了中等師範學校。母親借遍了所有的親戚，總算湊夠了我的學費。
一天深夜，我起來解手，聽見祖母輕聲對母親說：「你買些小雞回來吧，我來養。」母親說：「你年紀大了，眼睛又不好使……」祖母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母親的話：「咱家好不容易出了個『秀才』，就是拚了老命，我們也要把方娃兒供出頭……」我的眼裏不知何時已噙滿了淚水。
過了兩天，祖母用籬笆將三籠翠竹圍了起來，做成了一個簡易的小園，將幾十隻小雞放了進去。活蹦亂跳的小雞，「嘰嘰喳喳」的歡鳴，為小竹園增添了無限生機。
幾個月後，小竹園裏的雞長大了。瞧，那隻大公雞真漂亮！一襲紅艷艷的外衣，脖子上圍着金燦燦的「圍巾」，黑亮黑亮的眼睛機警地注視着前方。一群顏色各異、姿態不一的雞散放在牠周圍，有的慢慢踱步，悠閒自在；有的站立不動，默默沉思；有的閉目靜躺，美美瞌睡……
後來，母親悄悄告訴我，祖母賣雞的錢一分也捨不得花，全部用於我的學費和生活費。
我剛參加工作的那年冬天，祖母走了。聽到祖母去世的消息，我瘋狂地騎着自行車飛奔了幾十里路，風塵僕僕地趕回家。院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花圈。屋裏擠滿了人，許多親朋都在默默流淚。我擠到床前，祖母正安然入「睡」。想到還沒來得及給祖母好好敬孝，她老人家就走了，我不禁潸然淚下。
祖母的乾女兒「李姨」，從外地坐飛機千里迢迢趕回來了。她「撲通」一聲跪在床前，伏在祖母身上失聲痛哭：「娘啊，女兒回來晚了……」
原來，李姨小時候在我家外面的水塘邊放牛，不小心掉進了水塘。幸好被祖母發現，從塘裏把她撈起來。那時，李姨肚子圓滾滾的，已經沒有了呼吸。祖母趕緊把她橫放在牛背上，肚子貼着牛脊，一手扶着人，一手牽着牛在竹林裏快速轉起圈來。隨着牛有節奏的晃動，李姨的嘴裏「哇——哇——」地吐出了許多水，終於甦醒過來。
遵照祖母的遺願，我們將她安葬在小竹林裏，陪伴着她深愛的人。
那一片綠綠的小竹林，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