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見錄/撿秋與曬冬\胡一峰

  家鄉友人在朋友圈發了「曬冬」的九宮格圖,有鹹肉、醬鴨、香腸……其中一張圖裏,大大的竹匾被一個個長圓黝黑的東西鋪滿。我點讚後留言:醬鴨胗。他回道:不愧為家鄉人。然而,我離家多年,老家的「曬冬」已變成知識而非生活,很久沒嘗到箇中樂趣了。冬日曬製的那些食物,如今在網上都能買到,但快遞只能送來食物,生活終究無法由物流傳輸。

  曬冬的真意在於製造生活場景,因而它是屬於當地人的。當你進入曬冬的場景,伺弄洗淨切好的蔬果肉魚,醃了曬,曬了翻,翻了藏,搬進搬出,鋪開攏起,掛上取下,與鄰人互相誇讚,與親戚來往酬贈,曬冬的味道才在忙忙碌碌中濃郁厚實起來。一個人或一家人孤懸在外,鄰居不過是恰好住在隔壁的碳基生物,親戚只是手機裏的一串數字、幾個頭像。冬日的太陽再好,也難興「曬」的興致,寧願看着陽光白白流走。

  撿秋對異鄉人的友好程度就高了不少。秋風一起,天地成了調色盤,時間就像蘸滿顏料的刷子,直過來橫過去,天幕到地表的一切變得色彩斑斕。樹葉草莖、花托林果,都是待揀之秋。如果說曬冬的樂趣在於互贈,那撿秋的妙處卻是獨賞。走在山嶺、公園,飄在空中的落葉,掉落路邊的野果,信手撿起,顏色濃淡、經絡疏密、果皮韌脆,觀之撫之,大自然似乎以獨特的方式向你傳遞着訊息,很容易生出幾許「時運在我」的快慰。

  我書桌上有一莖碩大蜷曲的枯荷葉,邊緣略損,大體完好,我將它插在一個梅瓶形的陶罐裏,像極了老留聲機的喇叭,下面陪了幾個形態完整的枯蓮蓬,可喜內有數粒枯蓮子,存了再春之意。這些都是我六、七年前的深秋從郊外一處野池塘邊撿的。罐旁的碟子裏,放着天師栗、海杧果、橡樹子等好幾樣乾透了的果實,它們的來處天南海北,難以確記,但都是秋天給奔波者的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