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難忘】葉靈鳳惹怒魯迅
沈西城
面前的這位老者，穿了黑色西裝，鼻樑上架着金絲邊眼鏡，溫文儒雅。1973年間的某一天，地點是中環萬宜大廈2樓紅寶石餐廳。座上的劉以鬯先生一見，立時站起來，嘴裏說着「靈公，勞你大駕了！」老者便是五四名作家葉靈鳳，陪他來的是小女兒中嫻。這一天也斯為《四季》安排了一趟五四文學聚談，請到劉先生出席主持。以自己五四時年紀尚輕，不夠分量，就特意邀請靈公壓陣。
那天，主要講題是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文壇情況，靈公年紀大了，看書辛苦，手又無力，只好約莫說一些。當談到了上海新感覺派的主催劉吶鷗、穆時英，靈公的聲音哽咽了，眼角黏着淚跡。穆時英是他小兄弟，兩人感情濃如酒，在上海文壇上，是一支健筆，寫了不少像《南北極》那樣優秀的小說，卻是英年早逝，28歲就橫屍街頭，相傳是被軍統暗殺。靈公嘆口氣：「時英死得真不值。」我年輕，不懂事，說了句「他好像為日本人做事！」靈公面色陡變，顫聲說道：「你……不了解，不……了解呀！」難道我說錯了？靈公再沒說什麼，吁了口氣。 劉先生看見勢色不對頭，轉口問起靈公日常生活情況，才知道他眼火不靈光，看書要用放大鏡。靈公無奈地說：「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看看書，寫寫小文章。」寫作分為兩類，一是香港本土古物志，其次就是刊在各大報章的小品。後者是我最喜歡讀的，他那本《霜紅室隨筆》一直是我案頭書。
談了一會，也斯把話題繞到昔日跟魯迅筆戰，靈公眨眨眼，沒講話，似乎不大想提起這段往事。我有點失望，我來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兩人的筆戰，是否像魯迅跟梁實秋那樣的文學爭論？後來董千里告訴我，葉、魯爭論不外是一老一小的意氣之爭，跟文學搭不上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干年後，看到謝其章先生的文章，提到靈公自己的說法︰「我與魯迅在各種場合下也先後見過幾面，我認識他，他大約也認識我，但是從不曾講過話。」泛泛之交，怎會懟起來？也是聽董千里說的「葉靈鳳、穆時英他們喜歡寫一點帶情慾氣味的文章，固為魯迅所不喜，就有點怨言了！」年輕的靈公不爽，率先爆粗。謝其章寫道——「1929年11月葉靈鳳小說《窮愁的自傳》裏的人物魏日清說『照着老例，起身後我便將12枚銅元從舊貨攤上買下來的一冊《吶喊》撕下3頁到露台上大便 。」這是何等的侮辱！魯迅當時沒看到，5年後奮力反擊回罵。
其實這對年齡相差24年的文學家，興趣頗有相同之處，如木刻版畫、漢畫石刻等，既有相同興趣，卻不能交友，只可說是有緣無分矣！轉眼，靈公去世已近50年，此刻，我還是愛看他的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