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螢火蟲
李大春
那晚，我從鄉下返家，見路邊幾百畝的絲瓜地裏繁星點點，按耐不住好奇停下車來踏入瓜地。
寂靜的夜晚，寧靜的田野，瓜棚下絲瓜藤蔓交織，像是精心編織的錦緞，好似一幅時光和技藝交織的藝術品。翠綠的葉子在晚風中沙沙作響，唱出一曲曲低吟的秋歌。一朵朵明艷的黃花，瓣尖微微捲起，猶如羞澀少女輕抿的唇角，帶着一抹俏皮與嬌憨。月光如水，靜靜地穿過疏密相間的瓜葉，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彷彿水銀在地上流淌。
突然，幾點微光在眼前閃爍，我的心猛然一跳，是螢火蟲！這久違的小精靈，提着微弱而神秘的小燈籠，在瓜藤之間穿梭飛舞，那閃着黃綠色的光亮，忽明忽暗，一會飛停綠葉上、一會飛停在花瓣中，微弱的光芒勾勒出瓜花的輪廓，讓人在夜色中感受到一種夢幻般的情景。我生怕驚擾到它們的世界，屏着呼吸，目不轉睛，靜靜觀賞。一隻隻螢火蟲在我面前輕盈飛過，那微弱的光芒在眼前一閃即逝，留下一道道美麗的弧線。我抓起一隻螢火蟲放在手心，只見其身體小巧玲瓏，翅膀薄如蟬翼，卻不知其光芒是從身體的哪個部位發出，不過，我卻知螢火蟲是用其短暫的生命綻放出絢爛的光彩，為世界增添一種美麗。
從前，我家大門口一左一右有兩座土堆，土堆上種有南瓜，瓜棚用木棍和竹竿橫跨巷子，搭在對面的圍牆上，小巷成了一個天然的綠色涼棚。每當夏日南瓜開出綠葉，蔓藤爬滿瓜棚，這裏便成了納涼之地，而螢火蟲也喜到這裏駐紮，停歇在綠葉和花瓣之中。夜晚，瓜棚上星星點點，瓜棚下納涼的父親卻總喜老生常談，講述「囊螢夜讀」的故事：晉朝時期，有一位家境貧寒的學子名叫車胤，由於家中無法負擔點燈的油錢，車胤每到夏天就會捕捉許多螢火蟲放在多孔的囊內，利用螢火蟲的光來看書。父親的老生常談，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勉勵我們勤奮學習。但我卻想模仿車胤，抓些螢火蟲來，夜晚做個照明，但發現「囊螢」光太暗，根本無法看書。
不過，螢火蟲倒曾給我們的童年帶來不少樂趣。記得那年，白天小夥伴們相邀捉來螢火蟲，各自裝入空火柴盒裏，夜晚一道來到水南溪上的張屋橋放飛螢火蟲，比一比誰的螢火蟲飛得更高，口中唱道：「不要你的銀，不要你的金，只要你的屁股亮晶晶。」有年七夕，小巷裏的「兒童團長」布置小夥伴們各自用蚊帳布縫個小袋，抓些螢火蟲來，晚上一道玩耍。是夜，「兒童團長」在張屋橋上用竹片彎了個弧，將我們帶來的螢火蟲袋一個個掛在弧竹上，形成一座繁星點點的「鵲橋」。小夥伴們圍坐在這座浪漫的「鵲橋」下，脫下腳下的木屐打起快板：七月初七是七夕，星河閃閃搭鵲橋，南瓜棚下抬頭看，牛郎千里會織女……而後，摘下繫在「鵲橋」上的螢火蟲袋，一袋袋解開放飛，瞬間，黑暗的夜空升起了綻放的「禮花」。
多少年後，再也不見螢火蟲了。
幾年前，同學會在漳州召開，前往南靖雲水謠遊玩，路過一個叫「塔下」的地方，那裏豎着一塊高大的看板：螢火蟲觀賞地。觀賞細節中要求大家必須租借高筒雨靴和打蛇棍，而且門票價格還不菲。我才發現如今的螢火蟲竟然成了稀罕物，身價倍增，以前隨處可見的螢火蟲，如今變成了旅遊項目。怪不得大城市現在有人舉辦婚禮，婚慶公司為製造一種獨特而浪漫的氛圍，別出心裁在婚禮現場放飛螢火蟲，營造出極致夢幻和唯美的情景。
螢火蟲雖與我們漸行漸遠了，但我感到它就像一幅流動的畫卷，是時光的妙筆在無垠的空間中繪就的光芒。又感覺在歷史幽深的隧道中，螢火蟲帶着某種古老的密碼，永遠在講訴着大自然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