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鐘」愛一生
李大春
從前，在我們這座小城裏，若誰擁有一座鐘，便如同如今擁有奢侈品般的驕傲。因為有了它，自己儼然成了時間的主人。
父親有個時鐘夢，一直就想擁有自己的一座時鐘。
一次，不知他從哪淘來一些掛鐘的零部件，只見他興奮得迫不及待地擺弄開來。先將所有的零部件放入一鋁飯盒中，倒些煤油浸泡潤滑；再將已斷了的發條找來洋戲匣子那鋒利的唱針，在發條上打孔，還找些釘頭與之鉚接；爾後再用鑷子將一個個齒輪和零部件夾起組裝。當零部件組裝好扭緊發條可聽到嘀嗒嘀嗒勻速走動的聲音後，便開始找三合板和木料，製作起鐘盒來。一塊鋁板剪成鐘盤，用黑漆分格畫好時段，兩塊小白鐵皮剪成指針，再用塊銅片敲圓鑲製成鐘擺，還找了個小銅碗用於敲打報時用。這座掛鐘做好後，父親仔細端詳，又感鐘盒不夠美觀，於是便從母親睡覺的床圍杆上鋸下一木葫蘆，開成兩半，張貼在鐘盒兩旁，一座美輪美奐的時鐘便大功告成。
父親對自己能成功組裝時鐘感自豪和驕傲，更喜去市場地攤上淘些破鐘的零部件拼湊時鐘。掛鐘擺弄多了，父親便萌發出收藏古鐘之意。
父親有個朋友，曾是個紈絝子弟，解放後因家道中落，開了個藥材舖子維持生計，父親空餘時常到他店裏坐會。一次，父親見這朋友有座很時尚的德國鐘壞了沒人會修理，準備拿來出售。父親問起賣價，此人總是支支吾吾不肯出價。父親百思不得其解，旁敲側擊後才恍然大悟，原來此人困難時父親曾借了一些公債券給他兌換成現金度日，至今尚未歸還，他想一旦這鐘賣給父親必會從中扣款。父親了解情況後，為獲得這座古鐘，只好咬了咬牙說：我再給你20塊錢現金，你欠我的那些公債也算兩清吧。此人見父親這麼執着，再無拒絕理由，無奈之下只好將這座鐘賣給了父親。
父親得到這座鐘後如獲至寶，因為他知道這座鐘製作非常考究，上一次發條，能走上一年，機械鐘極少達到如此工藝水準的。父親將零部件一一拆開，十分仔細地研究起來，買了一套專用工具，甚至畫起圖紙來進行分析，後來終於發現其奧秘就在那組來回轉動的重錘上，但那組重錘的吊線已斷，要採用什麼金屬材料來替代呢？父親大傷腦筋，最後父親試着採用遊絲來取代，不料竟獲得成功，上一次發條還真能運轉一年，父親喜出望外，一年後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直到我結婚，父親才將這古鐘當禮物贈予我，意為「鐘」愛一生吧。
一次，父親到一學生家中進行家訪，見這家人的神桌上擺放着一座八音琴西洋古鐘，鐘背有香港大東公司字樣。但這座鐘已不能走了，完全成了擺設。問學生家長，他說送修多次，總是走走停停，便不想再修。父親想給他買下，但這位家長說這是祖上留下的東西不想賣。父親正準備走人時，突然看見其大廳擺放座新的尚未油漆的高低櫥，高櫥上原本應安裝鏡子的地方因無法買到合適的鏡子，只好用塊布進行裝飾。父親靈機一動，提出幫他做塊帶花樣的鏡子換這座鐘。這家長因家中馬上要辦喜事，櫥上有塊別具一格的鏡子自然是好，於是便滿口答應。
父親來到玻璃店，選了塊平面上少有波紋的玻璃，請店裏按尺寸裁好，回到家釘了個架子，用水平尺調平，將白蠟融開，倒在玻璃上，然後用刻蠟板的筆在這玻璃上面刻上個雙龍戲鳳圖，再倒些硫酸腐蝕，刮去那層薄蠟後，玻璃上便顯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圖案。父親再按自己實驗過的配方調製水銀，倒在玻璃上，待水銀乾後再上一層薄漆，一塊美輪美奐的鏡子便製成了。當這塊鏡子送到這位家長手裏時，這位家長喜出望外讚不絕口，立即將那座古鐘用塊紅布包上送給父親。
父親一生中用了許多時間專注和癡迷於鐘，也曾用自己的智慧製作了幾座掛鐘和收穫了不少古鐘。我想，就用「鍾愛一生」來表達父親對鐘的摯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