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香港/香港點滴\肖復興

  圖:叮叮車是香港流動的「城市名片」。\中新社
  圖:叮叮車是香港流動的「城市名片」。\中新社

  香港,我只去過兩次。一次是二十多年前,一次是十多年前。雖然,很多香港耳熟能詳的地方,諸如維多利亞港灣、金紫荊廣場、太平山頂、紅磡香港體育館、海洋公園、旺角、蘭桂坊……都曾經去過或路過,卻都是走馬觀花,只留下喧囂熱鬧的印象。

  印象深的,是那些老街,店舖鱗次櫛比,有的店小又緊緊擠在一起,如同北京賣的茯苓夾餅。廣告牌如林密集,似乎倒懸在人們的頭頂;夜晚的霓虹燈,閃爍着迷離而濕漉漉的光。潮濕的地面,擁擠的街道,街角的公共電話、冷飲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短褲、赤腳,聽不懂的方言,隨熱風一起瀰漫。一股股南國氣息,不同於北方,甚至也不同於廣州的氣息,夾雜着市井喧囂和海的氣味,以及不知何處飄來的多汁植物的氣味,撲面而來。

  北京也有這樣人潮如織的熱鬧街市,如大柵欄、王府井,但沒有這樣濕漉漉的氣息,即使是在下雨的天氣裏。當然,這和香港是個被海包圍的港口有關。但我說的這種氣息,並不只來自維多利亞港灣,或九龍灣、淺水灣,更多是翻湧在香港這些人潮密集而擁擠的街道。起碼對於我感覺是這樣,因為在這裏多了人氣,既有香港的,也有全國各地甚至來自世界很多地方的人氣。

  很多這樣的街道,我都記不住它們的名字,記住的只是這樣的氣息。有一天晚上,我獨自走在一條老街上,漫無目的地漫遊,這裏離市中心很遠,人不多,難得的清靜。天忽然下起雨來,夏天的雨,來得猛,下得大,地面上立刻蒸騰起的濃烈的潮氣,一股濃烈的濕漉漉的氣息,漲潮一般湧來。街上,立刻沒有了什麼人。但一家挨着一家的小店還在營業,店舖前沒有什麼霓虹燈,店舖裏的燈光也不亮,在雨霧中閃閃爍爍,遠處看,像撲閃着一隻隻螢火蟲。我沒有帶傘,趕緊跑進一家店舖裏躲雨。店主人是位阿婆,她說着我聽不大懂的粵語,我說着她也聽不大懂的北京話,在似是而非驢唇不對馬嘴的交談中,最後,我們只是相互笑笑。笑,便成為了不用翻譯彼此都能懂得的最好語言。她一直笑着望着我,一直到雨停,送我離開。離開後,我後悔都沒有看清楚店裏賣的是什麼,當時只顧着望門外的雨。不管賣什麼,我應該買點兒什麼才是。

  有一個地方的名字記得,叫鰂魚涌。之所以記得,因為我幾十年的老朋友,香港作家陶然,他的家和工作的地方,曾經在這裏。每一次他寫給我信封上的地址,都是鰂魚涌這個名字,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鰂魚是一種什麼魚。但是,走到鰂魚涌這個地方,莫名其妙地讓我感到親切。想起他五十年前從北京投奔姐姐,第一次到鰂魚涌的情景,應該和我第一次來到這裏有些相似。他曾經寫過這裏的有軌電車,當年叮叮噹噹從街當中穿過。在北京,有軌電車只在我兒時見過,如今見到,親切感夾雜着對朋友的懷念。有軌電車叮叮噹噹的響聲,似乎和以前一樣,但車身上五彩繽紛的廣告,大概是今日才有的風景。記得說起鰂魚涌,就會說起這裏的有軌電車,陶然曾經這樣說過:「電車依舊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不緊不慢,貫穿香港島,靜靜笑看風雲。」

  還有一個地方的名字也記得,叫灣仔。那裏有一株石榴樹,長在石牆縫隙裏。這讓我有些少見多怪,北京有句民謠: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北京的四合院裏,講究種石榴樹,但都是種在地上或花盆裏,從來沒見過種在牆縫裏面。香港寸土寸金,香港也氣候濕潤,適宜花草樹木生長,在石頭牆縫裏,石榴樹也能開花結果,四季常綠。我見到這株石榴樹時,已經風吹花落,卻是飄時猶自舞,掃後更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