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導演劉宇軍:用鏡頭護衛大自然珍寶
解「藏羚羊繁殖地之謎」 與盜獵者正面交鋒
「你的經歷聽起來就像是在玩命!」
「這是搞紀錄片必走的道路,沒有這種韌性是做不好的。」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我只想要找到答案。」
這是香港文匯報記者與中國紀錄片導演劉宇軍的一段對話。劉宇軍從1990年開始穿越川藏線,在海拔超過5,000米的藏北地區追拍藏羚羊。1998年,他在可可西里無人區的卓乃湖意外發現了藏羚羊的繁殖地,成為了全球首位用攝像機拍到藏羚羊繁殖地的攝影師。至此,也解開了困擾生物界200多年的「藏羚羊繁殖地之謎」,以及羊絨披肩「沙圖什」背後不為人知的血腥故事。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李薇 深圳報道 圖:香港文匯報深圳傳真
今年6月,由劉宇軍執導的紀錄片《藏羚王之寶貝日記—極地追蹤》在內地各大城市的院線上映,影片講述了他連續三十多年在雪域高原拍攝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藏羚羊,並與生態保護組織克服重重困難追蹤盜獵團夥的真實故事。
影片的素材多攝於1999年,雖然經過修復,也難掩質感不足的缺憾。但正是這種沒有特效、沒有摳圖、毫無掩飾的糙感,反而給觀眾帶來了最直接的情感衝擊力。「看過陸川的《可可西里》,沒想到原紀錄片帶來的畫面衝擊力更強,真是拿命換來的。」一位觀眾在微博上的留言。
「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
劉宇軍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就開始從事紀錄片拍攝工作,同事們都說,「劉宇軍有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
在1983年參與中央電視台《動物世界》時,他拍攝到世界最大的白鶴群和太平洋西岸唯一的海龜自然繁殖地,相關內容製作成了中國第一部野生動物電視系列片《中國野生動物》。1990年,為了拍攝黑頸鶴的遷徙之路,劉宇軍第一次進藏,並從此迷上了世界第三極的「天人合一」自然狀態——雪山聖湖,藍天白雲,飛揚的經幡,空靈的音樂,還有成千上萬隻意外進入他鏡頭裏的藏羚羊。
「那種畫面太美了,只要看過一次,就永遠忘不了。」劉宇軍回憶,藏區彷彿有股神秘的力量在牽引着自己去挖掘它的秘密,「而且我的身體很能適應這裏的天氣,即使在高海拔的理塘縣過夜都沒有發生高反。」
這些彷彿注定的緣分,都讓劉宇軍篤定,要將後半生奉獻在這裏。
與科考隊同行 艱辛跋涉尋蹤
從1991年到1997年,劉宇軍和喬治·夏勒博士的科考團隊多次進入青藏高原,後者從1984年開始到藏區從事野生動物研究保護,曾被美國《時代周刊》評選為「20世紀最偉大的生物學家」。
在這個團隊中,劉宇軍是中方唯一非專業人士。「起初夏勒博士並不歡迎我,覺得我的存在會影響他們的科考工作。」劉宇軍說。
但在短暫的相處以後,夏勒博士開始對這個總是躲在攝像機後的年輕人刮目相看。一次是在藏羚羊遷徙隊伍的追蹤過程中,劉宇軍自言自語道:「為什麼這些藏羚羊都是母的呢?」這個思考得到了夏勒博士的重視。另外一次,劉宇軍憑借驚人的眼力,發現了2,000多隻遷徙中的藏羚羊。「當時車子壞了在維修,我爬上車頂觀察周邊情況,從遠方的氣浪中看到了藏羚羊群,這是我們考察隊第一次發現如此龐大的藏羚羊群。」劉宇軍笑着回憶,激動不已的夏勒博士立刻把一個「紐約動物學會」的徽章別到了自己身上,而後每天見到他都要說一句「Good Luck」!
不過,縱使見到了如此龐大的遷徙隊伍,追蹤起來還是異常的艱難。「當時我們正在返途,這意味着柴油已經不足了,繼續追蹤可能會走不出無人區。」
但在繼續和放棄之間,劉宇軍、夏勒博士和顧濱源教授還是選擇了前者。柴油不夠,就徒步走,冒着鵝毛大雪、翻過火山灰渣地貌、走過冰川、在沒有帳篷的情況下裹着羽絨被抱着過夜……「去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後果,直到我們看到一條跨越不過去的冰河。岸邊有密密麻麻的腳印,我們知道藏羚羊一定在對面,但體力已經不行了,累到完全不想吃東西。」
劉宇軍回憶,當年的拍攝設備是阿萊SR,膠片都是「鐵疙瘩片盤」,自己背着50多斤的背包往營地走,全憑意志力。「我們不敢坐下,一坐下就永遠站不起來了,只能盯着一個遠處的記號慢慢挪。最後回到營地時,在那邊等的領路人說,以為我們一定回不來了。」
像這樣的經歷還有很多。有時候劉宇軍在回憶過往歲月時會暢想,如果當年有直升飛機、有無人機那該多好。「那可能世界之謎早就解開了,可能沒那麼多人會因此犧牲。」
當然,這只是一個願望而已。
扯不斷的緣分 歷經生死考驗
1997年,劉宇軍與夏勒博士再次進藏,途中團隊陷入藏北羌塘百里凍川,險遭全軍覆沒。返回拉薩以後,大家吃了一次散夥飯。「其間夏勒博士十分鄭重地拿出一張自己手繪的『藏羚羊科考分布圖』給我,右下角標注了『可能在青海』,這是他對藏羚羊繁殖地的判斷。」
一張凝聚了夏勒博士半生心血的地圖,不是給同行的科研學者,而是給一個攝影師。或許夏勒博士看到了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一股「執拗」和「不放棄」的勁,也或許是冥冥之中感知到,這個年輕人和藏羚羊之間,有着扯不斷的緣分。
接過地圖,劉宇軍覺得自己接下了一份使命。
1998年6月,劉宇軍組團來到青海,由當地人帶路向卓乃湖前進。7月8日傍晚,在無人區,因暴風雪突襲,刺骨的山風把劉宇軍所在的帳篷摧垮了。第二天早上,他奮力睜開眼睛,用凍僵的雙手扒開積雪,爬出帳篷一看,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卓乃湖雪原上,2,000多隻母藏羚羊正在產子,胎盤上的血水把大片雪地都染紅了……「藏羚羊繁殖地終於找到了!」
拍攝兩萬分鐘珍貴素材 冀製作更多故事
此後的10多年間,劉宇軍出入西藏20餘次,積累了有關藏羚羊的拍攝素材長達兩萬分鐘。Discovery探索傳播公司曾出資5,000萬美元要購買原始資料的版權,卻被劉宇軍拒絕了。「這些素材是我們用血和生命的代價換來的,它們是無法再現的。國外的機構可以一起合作,製作公益宣傳片,但版權需要永遠留在中國。」
後來,經過多方協商,Discovery也破了先例,出資邀請劉宇軍帶着所有素材到洛杉磯進行製作。一條50分鐘的紀錄片《守護藏羚(THE WILD YAK PATROL)》於2006年在全球160個國家播放。
2019年製作完成的《藏羚王之寶貝日記—極地追蹤》獲第32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紀錄片提名,但因疫情關係上映時間一直後延,「現在好不容易上映了,排期也是少得可憐。」劉宇軍一直在努力,希望這些浸潤了生命和鮮血的故事,讓更多人看到。
目前,劉宇軍仍在籌劃新的藏羚羊相關紀錄片。「我還拍攝了很多好故事,比如正在籌備的《極地救援》,記錄了母羊如何幫助小羊跳上懸崖,最後小羊雖然頂上去了,母羊卻摔斷了腿。還有公藏羚羊如何進行爭偶等。」
劉宇軍說,拍攝不會停止,每次去都會收穫新的故事。就在香港文匯報記者採訪翌日,背起幾十斤的行囊,69歲的他再次踏上了藏北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