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武生 ——評《武生開打》

◆《武生開打》。攝影:Apple Lai  進念提供
◆《武生開打》。攝影:Apple Lai 進念提供

  ◆文:梁楝

  終於,武生開打!我們看到兩段末世的故事。一則南宋紀事,講述宋軍統帥岳飛的年輕大將高寵因自傲而戰死沙場的悲劇;一則南明紀事,講述明末將軍史可法死守揚州,最終兵敗選擇沉江自盡。這兩段故事分別被演繹於武生折子戲《挑滑車》和《沉江》。在榮念曾實驗戲曲《武生開打》中,這兩部折子戲分置上下兩部分,構成某種對話關係。不難發現,無論是結構、文本,還是影像,兩部分都是對稱的,具有互文的意趣。此外,我們還可以觀察到一些有趣的細節。比如,在高寵篇,演員在左(觀眾視角),審視右邊的椅子(自我);在史可法篇,演員在右,審視左邊的椅子(自我)。再如,高寵篇以「無」收場;史可法篇以「空」結束。如是等等,我感受到極簡舞台的結構美感。

  另一種美感來自傳統戲曲的「一桌兩椅」美學。椅子是傳統戲曲的基本裝置,在這裏,椅子被賦予多重意象。演員不斷擺弄椅子的位置,我似乎看到一面鏡子、一具雕像、一座墳墓…… 看到站在山頭的高寵、站在江邊的史可法…… 「一桌兩椅」所創設的舞台空間充滿隱喻和想像,於我而言,這是傳統戲曲最大的魅力。此外,白紙是另一個重要意象。演員手舉白紙,似乎在閱讀什麼;舞台上空,一張張白紙徐徐飄下,最後消失在視野中,這似乎在暗示着武生的悲劇命運。關於「白紙」的演繹,在榮老師的《佛洛依德尋找中國情與事》 、《天宮》等劇作中均有出現。記得他說過總是用一個作品回應另一個作品(大意)。比對分析榮老師不同作品裏的文本、意象,尋找作品間的對話,想必十分有趣。

  舞台影像也非常有趣。在高寵篇,我們看到的是隨風飄擺的山頭叢林;在史可法篇,我們看到的是波濤洶湧的江水。影像雖克制,卻巧妙地帶出舞台所指涉的歷史場景。山頭叢林,我們聯想到高寵憤怒地站在山頭,看着自己在山下的戰場裏瘋狂遊走,滿身血跡;濤濤江水,我們聯想到史可法憂傷地站在江邊,彷彿看見自己的一生在江水上流過,滿身血跡。

  影像還有一處巧妙的設置,起初,幕牆中央有一塊矩形方框,方框裏面播放着以下影像:山頭叢林(高寵篇)/濤濤江水(史可法篇);後來,影像擴展至整個幕牆。若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這裏完成了一次巧妙的切換:由實驗舞台切到真實的歷史/社會場景。在我看來,矩形方框象徵着劇場舞台,裏面的「叢林江水」是對社會歷史的映射。我們看到方框裏有虛擬演員的戲曲程式表演,我們看到一段段文本(意識流):「我坐在這裏或站在那邊,我的存在會不一樣嗎?…… 我面對群眾或背對群眾,我的視野會不一樣嗎?…… 」這是舞台的演繹和反思。然而,當影像擴展至整個幕牆,一切似乎變得不太一樣,這時,叢林搖擺得更加厲害,江水也更加洶湧,我們彷彿親臨歷史現場。

  我們終於可以 —— 「打開」武生!為什麼武生的命運總是悲劇的?為什麼武夫似乎只能勝利凱旋,抑或是戰敗不留命?看着影像裏的「狂風巨浪」,我忽然意識到武生正是為此刻而生!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這是他們的使命,也是他們的宿命。英雄氣短,形勢如山,當大勢已去,唯可嘆「人間草木竟飄零」。舞台上,演員在嘶吼,在發洩種種憤怒、焦慮、憂傷…… 這是一種與時代命運抗爭的無力感。我忽然意識到藝術家的命運與武生頗為相似。這裏講述着武生的故事,而我看到的是藝術家的「悲劇」命運。

  武生是一種情懷,同時也是一種媒介。藉由「武生」,劇場有了跨文化的交流,尋找着不同文化的「聚點」。如榮老師所言,(藝術家)是神是鬼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