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星辰大海與液體靈魂

  張世勤

  地球是圓的,這是科學,是天文學,是空間地理學,有圖有真相,不接受任何質疑。如此說來,地球就是一個蛋,圓的,這真像是扯蛋。因為,但凡蛋,必是皮在外,肉在裏,外面光滑滑的才對。地球的內裏的確很豐盈,但皮上卻可以流淌着河流,站立着樹木,建設着房屋,居住着人類。一切科學標明,地球這個蛋,是懸在太陽系中的,而太陽系是裹在銀河系中的,而銀河系是無邊無際,趨向於無窮大的。但從沒聽說哪個人因為不小心掉出了地球之外,更沒聽說哪條河因為不小心水拋灑到了空中。關鍵是,沒有一個人感覺自己是腳朝上、頭朝下在走路,更不可能感覺自己一動不動,卻已經日行8萬里。

  天文學家、物理學家、光學家、哲學家等等這一些學和那一些家們,會很自然地匯集到一起,頭懸樑,錐刺骨,絞盡腦汁,試圖找到這其中的道理,這運行的規律,這秩序的法則。但放心,一時半會兒他們給不出既通俗易懂又令人信服的答案。這個世界的大,並非一切庸俗的肉身所能想像的。好在,我們有辦法,只要科學抵達不到的地方,我們就叫它迷信,只要科學解釋不了的事件,我們就叫它靈異,而且,也會暫時放手,讓一切宗教去構成宇宙的玄學。我們可以把迷信視作是科學在使用雕刀雕人刻物時觸碰下來的碎屑,但如果我們稍微寬容一點,也完全可以認定科學更像是迷信的裙襬,迷信負責出卷,科學負責答題。而且,不得不說,喜歡穿迷妳裙的迷信,很多時候往往比科學更加迷人!

  其實,我們只要把迷信換個名,叫神話,可能就高大上了,它一下就能照亮幽遠的歷史和茫茫的夜空。不止中國的文學,這個星球上的文學,無一例外都衍生於神話,是從神話的葡萄架上截下來的秧苗。中國的章太炎、魯迅、茅盾;美國的博厄斯;英國的馬林諾夫斯基;日本的伊藤清司;加拿大的弗萊;法國的恩斯特·卡西爾;芬蘭的勞里·杭柯;瑞士的榮格;德國的格林兄弟;瑞典的安娜·露絲,他們都在神話學研究方面成為一方專家。我曾兩次請在職的神話學會長葉舒憲先生為作家高研班的學員們授課,不用說,課講得很好,但在課餘我更想跟他探討的不是神話與文學,而是神話與天體,與宇宙,與生命的關係。這注定不會是一種有結果的探討,但注定是一種打開認知後更為廣闊的擁抱。

  我們太需要這種擁抱了,每一個人,尤其作家。因為,一個人如果有了這種擁抱,就不存在抑鬱之說。低頭是土地,抬頭是天空,生命極其渺小,心靈何其博大。一切發生在地球上的糾紛,都不值一提,遑論鄰居間的吵架,職場上的內卷,事業上的榮辱,得失上的算計。一個作家如果有了這種擁抱,就不存在作品難以開光之說。單純整一堆破爛故事,沒用,單純與生活為伍,也沒用,文學更需要的可能哪怕是作品流露出來的那一丁點的澄明神性。要光,要火焰,要靈魂飛舞。在光速面前,佛家學說的因果轉承會同時存在,道家學說的天人合一會顯現無遺,在天地面前,儒學還很難上得了台面。所謂的人類主體說,不過是從人出發的一面之詞。真正的世界,或許並非如此。萬命歸一,可能方是正理。

  我們管不了那麼多,但也不能完全沉迷於一切具象。靈魂不是固體,不是氣體,而更像是液體,它柔軟、流動、率性、包容,隨地勢隨物事而塑形。我們只能唱着歌,飛翔,一如陳彼得,一條路,落葉無跡,走過我走過妳,我想問妳的足跡,山無言水無語。走過春天,走過四季。走過春天,走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