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玉言/夏天的美事\小 杳
入伏前後，正是賞荷好時候。頤和園西堤，岸柳垂絲綠蔭叢叢，蟬鳴陣陣。昆明湖上荷花正美，遊船穿行其間，藕花深處，蓮動舟渡。時有黑天鵝、野鴨淺戲荷湖岸邊，小雀蜻蜓立於葦葉之上。不遠處玉泉山的玉峰塔倒映湖中，亭亭如畫。一時間，柳枝拂波、荷香微薰。夏天是亦動亦靜的，靜在燠熱帶來的那種凝滯感，動在柳暗花明中那種勃勃生機。今朝荷葉田田，明日小荷尖尖，一夜之間蓮翠藕紅捲舒開合，一派天真自在。
炎熱的夏天，博物館音樂廳也是好去處。京城藝術氣氛向來很濃，在我所生活過的城市中為最，沒有之一。周六晚與閨密到天橋劇場賞芭蕾，我已經在這裏看過幾場中芭的演出，還有中法藝術節和俄羅斯芭蕾，包括《天鵝湖》、《卡門》等經典劇目。周一晚又同好友看崑曲，扮小生的男演員是我的一位年輕朋友貝勒。我們在天橋一家餐廳書吧吃了頓西班牙餐，味道不錯，同香港愉景灣D'DECK的差不多。正好凌晨西班牙隊在歐國盃奪冠，我們不經意應了個景。
藝術之美好，亦使人美好。芭蕾舞演出當中，有一段現代舞，結尾時音樂是空白的，舞台上只有追光隨着舞者慢慢走近又走遠，動作輕舒，如影如幻。此時全場靜寂，連一聲咳嗽一聲椅子響動都沒有。所有人的呼吸和情緒都隨着舞蹈的節奏，緩緩屏息悄悄散開……美善的力量是無聲無形的，讓人不自覺地規整自己，優雅起來，平和下來。
看完芭蕾掃了輛單車回家。白天下過小雨，夜晚清涼爽潤。槐花開了滿滿一樹，又落了滿地，路燈下呈現一片金黃。披着槐花踏着槐花聞着花氣，我將車子騎得很慢，享受這樣一段帶着淡香的騎行……
沒有西瓜的夏天能叫夏天嗎？擁有西瓜的夏天才是一個完整的夏天。夏季的北京，終於恢復了手捧半個西瓜用勺子挖着吃的「吃瓜自由」。在港幾年，「西瓜自由」中斷了。香港西瓜有點貴，一隻西瓜通常切成幾塊來賣。如果想享受「豪橫感」，只有小西瓜。但是想想看，捧着半隻小西瓜，與單隻十幾二十幾斤大瓜的畫面對比，當然大不同了，沒有「西瓜自由」的樣子。
「西瓜自由」從小就習慣了。小時候，一到夏天，我們瓜果梨桃當飯，父親就大袋大批地買，一次買上幾個大西瓜，我們姐妹一人捧着半隻西瓜，一邊吃一邊下棋看書，既省事省手一心幾用，還不必擔心湯汁灑得到處都是。吃得肚子飽飽就更不想吃飯了。父親一邊溫和地說我們不好好吃飯，一邊還是寵慣地買各種水果餵我們。
「西瓜自由」至少從六七月開始持續三四個月直到國慶中秋前後。先是皮薄的，瓤細汁多，應時應季；後有皮厚的，沙瓤甜度更高，存放時間也久。中秋賞月，月圓餅圓瓜圓人團圓，西瓜可添一圓一趣。
當了那麼多年「吃瓜群眾」，前不久才知道，「西瓜自由」在近三十年中，是中國人才會有的專享福氣。中國的西瓜產量自二○一○至二○二○年均突破六千萬噸，居世界第一，佔全世界總產量的百分之六十。如果將世界第二到第十產瓜國的總產量相加，也只有中國的三分之一左右。按一個西瓜十斤計算，中國人每年吃掉的瓜高達一百六十億個，平均一人十個瓜還多。眾多人工甜味劑，終抵不過一隻西瓜飽含陽光的甘甜。
我們也剛知道，「西瓜自由」看似so easy小case，其背後有着滿滿的科技支撐。上世紀九十年代末，西瓜科研項目被列入國家科技「863」計劃，「國家瓜類工程技術研究中心」、「國家西甜瓜產業技術體系」等相繼成立，從此，各個系列的西瓜品種大面積推廣並不斷改良，多次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
科學家們為了「吃瓜群眾」操碎了心——有人嫌吐籽麻煩，無籽西瓜來了；對糖尿病人友好型的，有含糖量較低的「多籽西瓜」，既可吃瓜又能炒瓜籽。隨着技術的發展，西瓜也由夏季水果之王向周年保健型水果角色轉變，確保四季口福。「吃瓜群眾」不能忘記一個人——中國工程院院士吳明珠，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她主動請纓遠赴新疆，窮盡一生研究西瓜，直到八十歲仍然堅守科研一線。由她主持選育並經過審定的有二十九個品種，其中西瓜品種十個，甜瓜品種十九個。她與袁隆平是校友。這兩位老人，一位讓我們「吃飽」，一位讓我們實現了「吃瓜自由」。「西瓜自由」如此浪漫，背後的故事如此理性。
「在夏天，我們吃綠豆、桃子、櫻桃和甜瓜。在各種意義上都漫長且愉快，日子發出聲響。」二十世紀初，害羞的詩人羅伯特·瓦爾澤寫下一個大大方方的夏天，與今天的夏天別無二致。每一個夏天，都飽滿豐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