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張衛星的院子
劉 征
我這幾日幾乎是在一種十分忙碌又閒散的狀態中度過的。大致說來，是身體一直在忙碌，精神上卻十分放鬆。於是人就呈現出一種夢囈狀態。時而清醒，時而又糊塗了。自然，這種狀態是有原因的。我最近一直住在一個叫做張衛星先生的家裏，他是一個藝術家。
但我對這個稱呼不大滿意，因為藝術家的實踐往往是為了將一個理念變成作品。其餘時間，或許他在苦苦思索，進而十分痛苦，因為他會愈發覺得生活的不適。有時，他又是極度平凡的人。但張衛星是一個常態化既忙碌有閒適的人。
每當有人來拜訪他，他都精力充沛地與他們交談。或者帶着他們做陶瓷、蠟染，或介紹他的生活環境。所以他並非標準意義上的藝術家，而是一個將藝術生活化的人。但他絕對不是一般意義上我們稱之為對生活有追求的那一類愛好藝術的人，因為他創作。他會用一種攝影技術把自己生活的場景剪影化。我們說，攝影是為了讓人看清楚這個世界，但張衛星的攝影追求把他所生活的世界模糊掉，以曲解一種技術本性。或者說他是為了達到一種折中主義狀態。又或者，可以說，他是一個技術逃離者。在運用技術當中反技術。
我住在他的家，有一個很大的客廳，牆壁的四周多是攝影作品，有竹子的剪影，有某種不知名的花的剪影，還有他女兒中學時穿過的吊帶衫的剪影（被做成薄如蟬翼的樣子）。掛在那裏，然後，他就被這些他所熟悉的物件包圍了。他說，他的作品就是他的生活。他對他生活當中所看到的一切感興趣。
我想說的是，一個這樣的人，將一種性情轉變為一種行為，中間跳過了將現實概念化，再將概念具體化的過程。這不符合我們在知識生產當中所了解的流程。因為按照我們的一般認知，知識或許是一種概括。儘管對於概括的來源我們存疑，因為你不知道它是現實帶來一種經驗的總結還是自然而然產生的一種無來由。但是無論如何，它總是要成為一種抽象。藝術家進了一步，他們將這種抽象和物合二為一了。
不過張衛星的院子不同。它不符合知識生成的過程。它是由性情直接到達的。張衛星用藝術記錄生活，但不是生活本身，而是寫意過的生活。這是他的攝影。但他做雕塑，會把奶奶的線手套做成看不出材質的棉線式的雕塑。你看過去，那是一個線手套。不，那不是一個線手套，那是一個雕塑。於是雕塑成了一種最寫實的假貨。這時的假又在無限度地靠近真和清晰。這是張衛星做的。在一個叫做花間驛的院子，他奔走於兩種對立標準之間，並期待一種折中主義的調和。
這就是生活化的藝術，而同時又是藝術化的生活。我最喜歡他的一組水彩作品，是他把自己生活畫成一幅幅水彩畫，然後在右上角標出它們的細節。譬如，某年某月某日，「廖虹從山高山來郝堂，晚上鄉里鄉味小喝一杯。消費160元正。衛星記之。」下面是隻肥雞。頭小身子大。再左邊是一棵樹，樹上立了兩隻黑黑的雀兒。然後，還有很多。車票、金龍魚的油、一隻熟透的香蕉、一個綠色的老式暖水瓶等等，數十成百。他說他要記錄自己的生活。於是，他成了這個院子乃至於這個村子的，而它們也統統成了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