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線/清坐不言\李丹崖

  空山新雨。我就坐在徽州歙縣的一處老宅子天井邊,無邊的雨絲落下來,從天井處朝下傾瀉如瀑,在天井邊聽雨真好,潮濕的氣韻氤氳過來,這種小水分子的濕潤讓人妥帖,比加濕器裏噴吐出來的那種霧氣要好得多。雨天是最適宜發呆的,坐着一把竹椅,泡上一杯毛峰,在天井邊望着天空發呆,雨天是天空來信,我不知道建築是否能讀得懂,天井下的青條石能否讀得懂,青條石邊的青苔是否能讀得懂,發呆的人能否讀得懂,但是,這一切又有什麼大不了呢?清坐即可,聽雨聲。

  這個世界似乎不缺少詩意,建築本身就是凝固的詩,漫天的雨點也頗富詩情,即便是青苔漫漶也是美的,鳥雀在屋檐下發呆,露出半個腦袋,亦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意趣……有個段子說:就連機器人都在寫詩,而人類還在洗碗。洗碗就一定比寫詩差嗎?這要分情況看。此刻,我就清坐在天井下,不言不語,不需要詩情,也不需要洗碗,這就十分美妙。

  清坐,不是枯坐。枯坐有風波落定的美,清坐是風雨俱來,或是風吹雨打,渾然不怕,在時光深處,在空間深處,冷冷清清地坐着,一杯綠茶一本書,一張竹椅一隻貓,放空一下自己,清虛守淡,安謐而美好。

  故園深處有一處竹園,夏天來的時候,我喜歡在竹園裏搬個櫈子發呆。即便是沒有雨,竹葉沙沙,嫩竹葉的清氣在微風裏,也算得上十足清氣,亦是清坐。那一刻,我不需要言語,也不需要煙雨,更不需要艷遇,清風裏一坐,如醉如痴,能讓人想明白很多事情。

  鄉間,很多老者喜歡拄着竹杖,究其原因,也許是輕盈,老而無力,更多的原因是可以嗅到竹子的清香。我問過很多老者,他們都說,人老了,身上有老人氣,暮氣沉沉,而竹杖,儘管沒有了生命力,卻給人一種蓬勃與盎然,一提及竹杖,就讓人想起綿延的綠,十畝竹園獨坐,清風徐來,絲絲縷縷都是好思緒,卻不用着急梳理,且由它,慢慢充盈心懷。

  皖北有很多土屋,黃土加入了穀糠、麥秸夯土垛成牆,上面覆以魚鱗小瓦,這樣的房子冬暖夏涼,若是沿着房子種上幾根竹子,正所謂蓬窗竹屋,自然雅舍,夏日裏聽促織和蟬的鳴唱,冬日裏聞大雪破竹之聲,日高微辨梧桐影,人靜遙聞雞犬音,可謂自然道場入耳來。在這樣的房子裏,讓人遠離平日裏那些凡俗繁冗煩心,心如止水,能鏡鑒過去和未來的自己。只是,隨着時光推移,這樣的土屋越發少了,青磚紅磚不可謂不好,卻讓人想起洶湧的窰火,不像土地、穀糠、麥秸那樣舒適熨帖,多少是有些煩躁的。

  祖父在時,喜在祖屋前種芭蕉,他常說:「芭蕉這東西,平日裏風吹不動它,安靜不言,卻寬大富貴,暗生繁茂,只有雨點下得大了,才能聽到啪啪聲,這樣的聲音也讓人寧靜,芭蕉高大而沉穩,一季榮枯,你以為它被凍死了,第二年,它還會從原地發出新芽來,依然是靜悄悄地,把一切大事完成。」這些年,我一直喜歡祖父這句:靜悄悄地,把一切大事完成。很多事情風風火火,到頭來可能是冷冷清清,還是暗地裏着錦,讓人陡覺驚艷,討喜也討得洶湧。

  在呈坎的一家茶書院,聽人彈古琴,有一搭沒一搭,琴弦撥動,猶如春河初醒,渙然冰釋,亦有春暖花開,百鳥爭鳴,七弦撩撥,好似宮格內的文章,也像那一方被靜心犁好的福田,一粒粒作物,安靜而葳蕤,看得人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