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而有征】讀杜駿飛《新聞人本主義的興起》

  劉 征

  人本當然首先是以人為本。但是,它的背後還潛藏着對於人的本體論的承認。即承認人的有限性、無覺悟以及脫離理性的可能性而成為自然有情緒的人。當閱讀杜駿飛教授的新書《新聞人本主義的興起》時,倘若不秉持這樣的一種基本認知,你可能難以捉住這本書的要領。因為他所描述的那個媒體與社會聯動的模型中,新聞業處處被掣肘,這種限制既來自於政治經濟學,又來自於受眾。於是形成了一種「瓦釜效應」。即,社會總是對那些質量不高而又喧鬧的新聞情有獨鍾,儘管提供信息的人不樂意,可或許是因為它有市場,於是就有人去做。

  然而,這並非意味着這本《新聞人本主義的興起》要承認命運。因為杜駿飛引用白璧德的分析,談及了西方兩種人文主義理論的局限。前者,是英國培根所倡導的科學功利主義,這種理論在操作過程當中很難避免將人物化。因為,人在實現目標當中固然充當着一種動力,但最終的目的並不是人,而是目的本身。後一種是法國盧梭所踐行的自由浪漫主義。這種理想主義的個人主義承認人的一切,情感、理性和自然對人的召喚,但是正因為這種承認當中各要素的自我矛盾,人只能絕對的自我克制,並最終寄情於山野。因為在現實社會當中,你會發現,無論如何你是無法避免與他人接觸的。

  杜駿飛倡導一種新的人本主義,一種時刻意識到缺陷和難以控制的自我的存在,並謙遜地準備接受一切的態度。而這種接受只有在理性的人這裏才能辦到。因為任何不可控都是可控的,只要理性的人意識到它的存在。反思的習慣和謙卑的態度是這種理性可以被呼籲的理由。所以杜駿飛在這本書當中數度發起各種倡議,甚至願意冒着給讀者留下不客觀印象的風險。但這並非不客觀的。因為當一個人承認了本體論的存在,他就承認了一種自在本身,他的一切理性都有了一個無可辯駁的基礎。這讓他的呼籲成為一種理性向前的探索。培根可以這樣探索,盧梭可以那樣探索,杜駿飛可以如是說。

  然後我們就會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杜駿飛給出的那個新聞業身處其中的模型,新聞業並不像傳統的一切專業主義那樣,把本行業塑造成那個處於中心地位的對象,杜駿飛的模型新聞業處於非中心當中的一個環節。這甚至是會讓自認為接受度最高的邏各斯中心主義者也稍稍有些失望的。

  但是一旦回到人本主義的立場,這種排列就顯得相當自然和可貴了。就好像批判學派,從來都是站在批判的立場,這不是他們不知道建構的好處,在他們準備以批判作為自己終生目標的時候,他們就做好了一直處於旁觀者的地位,這就出讓了那個作為中心的位置。這是一種品行,它所秉持的,乃是一種叫做發起警示的正義。杜駿飛寄希望於任何的媒體人都成為一個理性且具有反思精神的類似於知識分子式的人物。這意味着這個行業有一個看不見的正義的目標去求索。當我第一天收到這本書的時候,我把它的封面發到我的朋友圈,一位記者朋友在下面留言說:「新聞人本主義,真的有這個東西嗎?」他是開玩笑問的,我也開玩笑回答:「相信就有。」但是這答案何嘗不是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