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陌上草木
胡笑蘭
深圳經年。一挨傍晚，我喜歡散步。夕陽的餘暉裏，荔枝樹、香蕉樹、椰棗、甘蔗林各有風度。你每一個時間來，都有花在朝你微笑。這是蘿莉，那是再力花，美人蕉。穿行於裏，腳踏綿軟的土地，你就如打開了花草的詞典，它們以各種體態讓你檢閱。
各種閒花野草淹沒了小徑。鬼針草最繁盛，葉子深綠色，抽滿黃色小花。和野菊有幾分相似。「晚艷出荒禽，冷香着秋水。憶向山中見，伴翟石壁裏。」不由得聯想到王建的《野菊》詩，用來詠嘆鬼針草，倒有幾分妥帖。
花序軸上被絨毛毛團團圍裹。人稱它智慧的草。鬼針草這個「毛」，惹了很多事端。記憶最深的是，鬼針草似調皮的男生愛招惹人。你惱也不管用，急也不管用。年少時每次走在鄉間小路上，滿地是匍匐的野草。那些綠色裏必有花來點綴。要數鬼針草的黃白色小花最霸氣。一朵兩朵，許多朵。打眼望去，蔓延無盡。心生無限歡喜。喜歡那種淡雅素淨的味道。也喜歡感受腳板傳遞過來的柔軟。一低頭，發現褲腳上不知何時黏滿了「小針」。這恰是它的智慧之處，它的種子假借人力，這些小針到達它們的新家。來年，鬼針草又葳蕤成勢，充滿野性。田野適合撒歡，鬼針草成了男生的暗器。被「襲擊」的女孩子，一根根拔下那些小針，並不着惱。小臉沒來由的，飛起紅霞。長大後，我才明白，其實這是男孩子表達友情的一種方式。他在意你，關注你。便使出一些小花招，招惹你。企圖吸引你的注意力。
母親摘它的嫩葉回家做菜吃。這種野菜清熱解毒，令人身輕體健。鬼針草營養價值高，對身體有許多益處，能降低膽固醇，降血壓，降低血黏稠度，還能抗血栓。天生萬物，萬物相生。一種植物，被做成一道美食，被炊成一碗湯水，被賦予一種使命，就成為一種解藥。給一切需要它的人以仁慈。
一花一名，一世界。我看見了皺果莧，它的小名叫野莧菜。葉，綠翠，間有絲絲縷縷的紅色線條，猶如人的脈線。記住它明顯特徵是葉卵形，先端常凹缺，少數圓鈍。這種鄉間常見的雜草，因為太過霸蠻，不被農人喜歡。但可以作為飼料，母親常常用它們鮮嫩的葉桿餵豬。我後來還知道可以用它們做肥皂、黃色和綠色染料。老鴉穀也叢生於田埂，有詩雲紅穗不同別種草，秋來連葉成一色。老鴉穀是一種常見的觀賞植物，人們同樣會利用老鴉穀來製造黃色及綠色染料。
幾珠龍葵沒草叢，珍珠墜墜掛枝中。一低頭，我認出那就是童年見過的龍葵。心形對生葉子，開滿白色的小花，上面結滿圓圓的青色籽粒。小時候，只待青果變成紫黑色，都會摘來龍葵的果實吃。果子由青色長成紫黑色，卻小得很，只有芡實子那麼大。摘下來，置於掌心，往嘴裏塞一顆，咬破，吮吸，迅即透明的汁液滿口奔流，清甜，如同桑椹，帶點藥性的甜。我還知道它是清熱解毒，能保肝健胃，也能明目。我又往嘴裏塞一顆。我真要感謝，那第一個發現它美味又安全的人。這是不是有第一次吃螃蟹的人一樣的勇氣。
紫漿盈盈味猶在，不見當年採果童。只是，我和它們不相見已經很久了。龍葵的漿果裏含有生物鹼，但是熟透了的漿果生物鹼的含量就低很多。因而不僅是成年人，兒童吃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前提一定要是成熟的果實，泛青的果實可不能吃。即便是成年人，貪吃龍葵的果實也是有危險的，不要一次性吃太多。龍葵在意大利語裏是美女的意思，美在低劑量的龍葵會使人瞳孔放大，當地的女人會用它讓自己的雙眼變得更迷人。龍葵怕冷，又怕酷熱，氣溫低會使它生長緩慢。我才有緣於這樣的天時，地利，看見它蓬勃的樣子。
人說，因景生情，見景抒情，情景交融，也與自己相通。人的生命路過許多的風景，有些路過就路過了，唯有和自己的童年，自己的家鄉銜接的細節，才能走進人的心裏。這是江南原野，曾經與我無數次親近的植物。因為節令，那時多發生在春秋之季。而今，見慣嶺南草木。沒曾想，我又一次與它們相遇。在異鄉，我又遇見了自己的童年，自己的家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