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專家楊念群問道思想史 全新視角論「中國」
近日，著名清史專家楊念群的新書《問道：一部全新的中國思想史》由重慶出版社出版。一個清史專家緣何涉足思想史？楊念群在鄭州做客天一文化講壇之際，接受香港文匯報記者專訪表示，在研究清史過程中，他發現在清代發展至鼎盛的「大一統」觀念其實一直是貫通中國歷史的，是中國傳統政治、思想的核心觀念，但傳統思想史鮮少關注與闡釋，因此他打破傳統思想史的敘事邏輯，將儒、釋、道、法、墨等置於思想史演進與社會歷史發展的歷史語境中來書寫。◆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劉蕊 河南報道
楊念群告訴記者，他在梳理中國思想史發展脈絡時，發現思想是複雜政治背景的一種體現。因此這本書的「全新」之處就在於把思想家置於同一個時空背景下去理解，「他們對空間、對時間，甚至對天文的認知都是思想的一部分。」而以往的思想史寫作是把「思想」抽離出具體的歷史語境，單獨拿出來進行闡釋，這樣做的一個後果是讀者不知道這些「思想」產生的具體歷史背景和脈絡，也不知道為什麼古人會這樣思考問題，以至於這些思想家形象都是平面化的而不是立體的。
楊念群突破按「思想家」的次序抽象談論古代意義世界的舊思路，嘗試把這些古代聖人放在一個比較具體的歷史系統中去加以定位，讓他們在應對各種複雜人情世故的過程中表達自己的看法。
因此在書寫時，他打破常規，不以思想家為主線，而是以主題和話題方式去書寫。楊念群總結出中國思想史的六大主題，包括天下觀與中國的形成、正統論與王朝統治、儒法思想的互異與互補、老莊思想中的生存智慧、宋明新儒學為何新、中國佛教如何世俗化，重要思想俱已囊括，圍繞周禮、天下、九州、五德終始說、五服、文質互補、夷夏之辨、大一統等七十多個核心話題，闡釋了中國思想文化的精粹，提綱挈領地闡釋了其對中國傳統政治、文化以及人們日常思想行動的影響。
顛覆從打破常識開始
「顛覆需要從打破常識開始」，楊念群在書中為讀者普及了很多歷史「新常識」。比如他認為，中華民族意識的形成有一個從「自發」到「自覺」的演變態勢，把中國「自覺」看作一個民族共同體，完全是在與西方抗爭時出現的新事物，但作為一個「自在」的民族實體，卻是在中國幾千年歷史演變中慢慢形成的一種潛意識。
而講到新儒學，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心、性、理、氣等形而上的高深概念，但楊念群卻認為，新儒學恰恰是將漢唐高深的經學世俗化了，可以說新儒學是世俗化的儒學。比如歷代王朝高度重視的通過「天人感應」立「正統」的規矩，卻自宋朝改變了，更重視「天人合一」，更強調君主自身的道德修養。比如華夷之辨，讀者們會聯想到現代的民族國家理論，但中國歷史上的華夷之辨在強調華夷之辨的同時，也主張華夷可以互相轉化，絕不是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
勾勒「大一統」觀念的嬗變
《問道：一部全新的中國思想史》是楊念群在疫情期間寫就的，可以說是《天命如何轉移》的一個延續。在書寫《天命如何轉移》一書時，楊念群深度剖析清朝複雜多變的「大一統」觀形成軌跡，勾勒「大一統」觀在近代中國的變異。在此過程中，他發現「大一統」觀念貫穿古代中國歷史敘述的始終。因此在《問道》一書中，楊念群專闢兩章，深入闡釋甚少被傳統思想史關注的天下觀、正統論。
在他看來，「大一統」與「中國」「天下」這三個概念近些年來在中國歷史研究中備受矚目，如果從內涵與外延加以觀察，三者既有聯繫又有區別。一般而言，對「中國」涵義的解釋多從追溯文明起源的角度入手，結合考古新發現，闡釋華夏民族的誕生和遷徙發展的過程，以及少數族群如何逐漸融合進以華夏為核心的多元民族共同體的歷史軌跡。對「天下觀」的研究更多集中在古人對周邊世界的想像與構造這個方面，一般而言，「中國」與「天下」這兩個概念很難對應於一種具體的實踐行為。與之相比，「大一統」觀在其發明之初就是為帝王獲取「正統」地位服務的，其中包含着更為複雜的思想與行動內涵，「大一統」不僅是一種思想形態，更是具體的政治實踐活動。因此，如何理解「大一統」「中國」「天下」這三個觀念的異同，理應成為當前歷史研究的核心議題。
中國像「點」 天下是「面」
楊念群認為學習中國思想史，首先需要回答「什麼是中國」這個問題。楊念群總結道，中國像個「點」，而天下是個「面」。或者說，「天下」是自帶方向感的「中國」。「中國」與「天下」的關聯就像是「中央」與「四方」的關係。而「大一統」的概念則是整合「中國」和「天下」這兩個概念非常重要的媒介。尤其是在清朝，把中國跟天下結合在一起，實現了疆域和思想的統一。
因此，在楊念群看來，「大一統」既是思想，又是實踐，富有「動詞」的性質。以清代為例，它既有觀念的內涵，又是涵蓋制度、政策、戰爭、儀式、知識、象徵等一整套「虛」「實」結合的統治方式和治理技術，是形成「大一統」局面的全部要素的總括。「大一統」不是抽象的「理想型」，而是貫徹於具體的政治運作之中的理念，要求在具體情境和現實行動中呈現出來。因此必須在政治實踐中加以理解，必須打破思想與政治的界限、發現其互為影響的綜合眼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