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林陽寺尋梅

  朵 拉

  若說有人憑感覺愛上梅花,那就是我了。愛上梅,堅持畫梅,卻未始看見真梅花,其實是叫人嘆息的無奈。熱帶的南洋,抬眼便見永遠翠綠的樹,始終葱蘢的山,梅花要到哪裏找呢?唯有下筆前,先往畫冊裏尋覓梅的形象樣貌,再到詩詞裏去探究梅的精神品質。

  文人墨客不約而同把梅放在不屈不撓、凌霜傲雪的地位,元朝王冕,在他的畫中題詩「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梅花對他不僅是一朵花,更是人格象徵。開始走進水墨畫,是傻氣地非要在南洋地把守着沒多少人使用的毛筆,不讓它在電腦時代消失,帶着一種固守華人文化根源的使命感。拎起毛筆畫水墨之後,才明白寫意花鳥畫是借物喻情,這份獨特的文化內涵和審美意蘊,讓癡迷水墨畫的人更執着沉浸唐詩宋詞。

  花中四君子之首的梅,在詩中歲月裏瀰漫着令人傾倒的氣質,宋朝林逋的《山園小梅二首·其一》明寫「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暗說的是梅花的淡泊從容;元朝王冕的「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描繪梅花的不爭精神。讓人當成堅強信念的「塵勞迥脫事非常,緊把繩頭做一場。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是黃櫱禪師充滿哲理的名作,從唐朝至今,千年來仍在梅花畫中不斷被引用為勵志格言。一首梅花禪詩把我引進禪意裏。詩人和畫家創作時,不約而同把自然界美好的事物借來吟詠,寄託情緒。孤高絕俗、堅貞高潔的梅和禪的超脫意蘊、自然空靈相互聯繫,成為品格的象徵,追尋禪意的詩僧因一朵開在冬日的梅花而開悟。

  後來方知,將梅花入禪的黃櫱禪師,原籍福建福州。都說有福之州地靈人傑。非福州人的我多次遊覽,漸漸愛上有福之州,這裏有郁達夫筆下稱頌的美景、美食、美人。郁達夫形容:福州女子「天生麗質難自棄」,「因而天晴氣爽,或歲時伏臘,有迎神賽會的關頭,南大街,倉前山一帶,完全是美婦人披露的畫廊。眼睛個個是靈敏深黑的,鼻樑個個是細長高凸的,皮膚個個是柔嫩雪白的;此外還要加上以最摩登的衣飾,與來自巴黎紐約的化妝品的香霧與紅霞,你說這幅福州晴天午後的全景,美麗不美麗?迷人不迷人?」而我每回到福州,除了美景美食,還有美好友人的盛情。福州有約從不推辭。今年3月到福州參加安排的演講和新書出版推介活動,意外接到觀光林陽寺的邀請。

  初聽林陽寺沒感覺,福州美人傾情推薦,便有信心那是好地方。路兩旁的花樹相約開出了熱烈爛漫的繁花,在春意盎然的路上,聽說林陽寺始建於後唐,為千年古剎,是福州五大禪宗叢林之一,寺內原有兩棵三百多年的老梅樹,後來愛梅的住持大量種植,此後梅花盛開季,花海如潮、幽香四溢,形成福州賞梅最佳景點。

  車子在蜿蜒曲折的山路迂迴,每一轉折處皆現不可言喻的美景,來不及拍照便過去的蒼翠欲滴的山地丘陵,蔚藍明亮的天空不斷在前面呼喚,原來這叫福州藍。

  福州藍從西湖賓館一直跟到我們下車,一手法印相一手持水瓶的觀音菩薩佇立池中,池水近乎乾枯,殘留枯萎的荷稈荷葉。觀音背後題刻「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的一片紅牆,凌亂無序的枝幹在紅牆頂上從裏頭伸到外邊,陽光下影影綽綽搖曳出斑駁之美。

  不見梅花的梅枝告訴我們來遲了,告訴我們李清照強調的梅花品格和情操,果然是「此花不與群花比」。

  正殿匾額上大字「林陽禪寺」乃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於1981年到訪時題寫的墨寶。當時林陽寺重新開放作為佛教活動場所,趙樸初並寫下一首詩「着意尋春趕上春,和風時雨滿榕城。人天萬象憑調整,待看千花照眼明。」不知是否在寺廟楹聯柱子上呢?快步在曲徑通幽的寺廟殿堂,來不及細看,卻在梅園禪房遇見鄭板橋的「漫掃白雲看鳥跡,自鋤明月種梅花」,倔強孤高,孤芳自賞的是花,也是人。

  嚮往的梅花滿枝頭並沒相遇,只有安靜的寺廟,安靜的梅樹下,讓想像飄飛,陸游說梅「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空氣中彷彿有幽香飄散開來。朋友約我,明年冬日再到梅樹下泡茶聽曲聞香。明知梅花季節在冬日,春末仍帶着幻想來尋覓梅花蹤影,住在沒有梅花的南洋人,太過期盼和梅的邂逅。

  來年冬日再到林陽寺探尋春的消息,我要讓梅花開在我的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