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之以峘/AI帶動美國生產率回升?\華泰證券首席宏觀經濟學家 易 峘

  圖:鑒於AI目前仍然處於播種期,對勞動生產率的提振仍然需要時間。
  圖:鑒於AI目前仍然處於播種期,對勞動生產率的提振仍然需要時間。

  美國人工智能(AI)產業周期起飛吸引了全球經濟學家和投資者的關注,同時美國10年期實際利率維持在2%以上超過兩年時間。外界猜測美國中性利率是否會因為AI提振勞動生產率而回升,筆者認為,AI產業周期仍處於早期階段,對勞動生產率的直接提振尚不明顯;近期勞動生產率上升更多是來自財政擴張、移民流入等因素。  

  2024年2月Pew Research Center調查顯示,美國居民對ChatGPT的使用率從2023年6月的18%升至2024年2月的23%。其中,年輕群體使用過ChatGPT的佔比從33%大幅提升至43%,而50歲至64歲(17%)及65歲以上(6%)的群體的使用率明顯低於年輕群體。就使用場景而言,工作場景的使用率提升最快,從2023年3月的8%提升至2024年2月的20%,而同期知識學習和娛樂場景的使用率分別提升7個百分點和6個百分點至17%。

  滲透比例不及預期

  AI在企業層面的使用率從疫情前的3.2%左右回升至2024年2月的5.4%,未來有望進一步回升。AI使用率與企業規模呈現U型關係,小企業和大企業的使用率相對較高;目前AI的主要應用場景是營銷自動化、聊天機器人、自然語言處理等。

  現有研究通常發現,AI能夠提高單個企業勞動生產率,特別是對低技能員工。對美國企業的抽樣調查顯示,近期使用AI、或者未來準備使用AI的企業所匯報的當前和未來的狀況要好於其他企業。企業層面的證據也證實,在市場營銷、軟件開發等領域,AI對勞動生產率可能有10%至20%的提振。另有一些研究顯示,AI相關工具對低技能職工效率提升更加明顯,這可能因為AI能夠補足高技能勞動者和低技能勞動者之間的隱性知識。

  去年二季度至四季度,美國勞動生產率折年增速分別為3.1%、4.5%和3.6%。一些評論將勞動生產率的上升歸結於AI,雖然有提高勞動生產率的潛力,但AI在企業層面的滲透率僅為5%左右,暫不足以解釋如此大幅度勞動生產率的回升。

  筆者認為,勞動生產率的加速可能是由於企業「活力」修復及移民大量流入。一方面,疫情前美國勞動生產率整體偏弱,企業新增數量放緩,但疫情後美國企業申請數大幅增加,提高企業活力,提振勞動生產率。2021年中以來的月均商業申請數比2019年高50%左右,也大幅高於2004年至2019年的趨勢。另一方面,2022年以來移民大幅流入美國,就業調查或低估了經濟中實際的勞動投入,從而導致勞動生產率被高估。

  根據Census Bureau的調查,雖然一些企業使用AI來替代員工的工作任務和現有的設備/軟件,但對企業就業的影響有限,且偏向增加就業。在2024年2月使用AI的企業中,僅5.4%的企業表示過去六個月中就業受到影響,並且增加就業的比率為2.8%,超過減少就業的比率(2.6%)。此外,招聘網站數據也顯示AI對就業市場影響有限。Lightcast招聘數據顯示,雖然近年來AI相關招聘需求整體上升,但2023年美國AI招聘需求在總需求中的佔比僅為1.6%,歐盟國家在0.8%至1.4%之間。

  AI可能是一種通用技術,有提振美國勞動生產率的潛力。在普適性和創新互補性上,AI重構了人類知識檢索、創造、運用的基本方式,降低了知識傳播的成本、提高了知識共享水平、推動了人力資本水平的提高,同時AI能夠與各行各業廣泛結合,提升生產的自動化水平、優化生產的工藝流程。

  近期一些機構基於對AI的樂觀預期提高了對美國未來潛在增速的預測。例如,高盛估計,到2034年人工智能對美國GDP的提振將達到0.4個百分點,對其他發達市場提振為0.3個百分點;麥肯錫全球研究院(2023)預計,生成式AI對全球經濟所帶來的每年收益將高達4.4萬億美元,相當於全球GDP的4%左右。但也有研究指出,不應過高估計AI對勞動生產率和全要素生產率(TFP)的提振作用。

  歷史經驗顯示,新技術從誕生到明顯提振勞動生產率存在時滯,AI對勞動生產率的提振仍需要較長時間。新技術需要時間才能夠在社會中廣泛擴散和應用,同時原有的組織形式也需要一定程度變革。例如,電力革命開始於1890年代,但勞動生產率加速發生在三十年後的1920年代。類似的,計算機最早於1943年問世,但宏觀上長期看不到信息技術革命對勞動生產率的明顯提振。著名經濟學家索羅在1987年提出生產率悖論:「我們到處都看得見計算機,除了生產率統計中。」而直到1995年,美國勞動生產率數據才開始出現明顯上行。

  Helpman and Trajtenberg(1994)提出通用技術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可以分為播種和收穫兩個階段,兩者可能間隔數十年。播種階段產出和生產率增長緩慢甚至下降,出現所謂的「創造性破壞」,只有在收穫階段勞動生產率才真正開始增長。如果參考電力技術的歷史經驗,AI目前仍然處於播種階段,對勞動生產率的提振需要二十年以上的時間。

  歷史經驗顯示,不同技術從發明到在社會中逐漸普及所需要的時間存在較大差異。對上述技術普及速度的分析可以發現,新技術普及的速度在加快,例如汽車(1880年代發明)普及率達到50%花費了四十年左右的時間,而互聯網(1990年代發明)則只用了二十年左右。這背後可能是因為全球化的加速、信息技術普及等因素導致技術傳播不斷加速。而ChatGPT等AI應用更快投入使用對居民硬件和固定投入的要求更低,疊加疫情後居家辦公加速全球數字化進程,AI播種期或更短。

  由於全球潛在增速回落,且儲蓄投資偏好對中性利率的推升有限,預計全球中性利率維持低位,或小幅回升。但AI產業革命或在中長期推高全球中性利率。這是因為:首先,AI提振勞動生產率,能夠對沖人口老齡化等結構性因素對中性利率的拖累。根據HLW(2017)模型,潛在增速回落1個百分點,中性利率也會回落1個百分點左右。若AI產業革命推動美國勞動生產率回升,則美國中性利率有望回升。其次,AI推高企業投資偏好,也有助於推動中性利率回升。再次,若AI能夠降低社會財富不平等,也有助於推動中性利率回升。

  但鑒於AI目前仍然處於播種期,對勞動生產率的提振仍然需要時間,因此對中性利率的提振也需要較長時間才能顯現。

  料限制美降息空間

  疫情後美國財政轉向「大財政」,白宮更主動利用財政政策來應對所面臨的挑戰,拜登政府任上推出大規模產業政策。AI提振股市,間接帶來金融條件寬鬆,對沖加息影響,移民大規模流入則從供給側提振經濟增長。「大財政」、AI間接提振,以及移民等因素均可能導致中性利率有所上升,這將限制聯儲未來的降息空間。

  回溯1994年加息周期,聯邦基金利率從3%上升至6%;但由於信息技術革命提振勞動生產率及中性利率,雖然美聯儲在1995年開啟降息周期,但僅降息75個基點至5.25%,1996年至2000年政策利率整體維持在較高水平,顯著高於1993年加息開啟時的利率(3%)。也因此,筆者預計聯儲本輪降息的次數或少於當前點陣圖所指示的水平,即降息偏慢且幅度偏少。

  此外,中性利率及期限溢價上升可能導致長端收益率居高不下。1980年代以來,增長、通脹波動性下降的「大緩和」時代導致期限溢價持續回落,而2008年後主要央行大規模購債進一步壓低了期限溢價。近年來,隨着增長、通脹的波動性上升及央行縮表,期限溢價相對低點有所回升,但絕對水平仍低於2008年以前。

  往前看,「大財政」意味着增長、通脹韌性偏強,且可能導致美國政府債務風險上升,不排除期限溢價進一步回升。短期中性利率回升疊加期限溢價上升,這意味着美國長端收益率未來或居高不下,難以回到疫情前的中樞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