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難忘墟市時光

  楊本明

  自從鄉下進城,為稻梁謀,難得周末休閒,且往風動廠集市,一如溫習當年赴墟時光。

  風動廠集市形成有日,可上溯至風動廠紅火熱鬧時期。清晨始,9時旺,過午即散。集市面積不大攤點挺多:市場頂棚下築台擺桌密布正規攤位;兩排簡易宿舍區間巷道規整攤點;原廠區道路兩邊,裏層外層,密密匝匝擺滿雜亂地攤;略寬闊處,推板車的,小貨車的,轎廂羅列四時鮮果攤;貨豐物暢,品種齊全:乾鮮雜貨,山珍海味,土菜大棚,家養放養,鮮活冰凍,應有盡有。耳聽得叫賣聲,問詢聲:新鮮剛摘的!本地品種?錄音播放聲: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也有悶頭擇菜黃葉,一副滿不在乎貨好價宜不愁賣的;有急匆匆直奔攤位,剁肉擇菜交錢走熟客路線的,或許家中老小正眼巴巴等着嘗鮮;也有信步攤前,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經過數輪砍價還價成交的;也有多輪砍殺作勢走兩步又回頭,或被攤主叫回頭終於成交的;也有左瞧瞧,右看看,不急不忙,哪裏熱鬧哪裏湊的;也有純為撿拾人生中一段記憶,溫習撫慰日漸熾烈的濃濃鄉愁的,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恍如一幅《清明上河圖》中景。

  冬日暖陽堪比黃金。集市愈發熱鬧了。看着眼前似曾相識的場景,我的思緒卻已飄回家鄉墟市,墟市中忙碌的父親:父親那古銅色的臉龐、光光的前額、矮瘦的身形、佝僂的背影……我的家鄉在福建西部冠豸山下,梅花山旁,連城縣南大門芷溪古村落。那是底蘊深厚的中國歷史文化名村,說起芷溪人,三村八坳無不豎起大拇指,嘖嘖,嘴唇薄薄,稻草成金條。人多地少注定惟讀惟商才有出路。孩提始,邊讀書邊擺攤叫賣,早上、中午、傍晚,從手提穀籮賣酸菜雞蛋學起,緊接着肩挑穀籮販四時果蔬,到拉着板車走村串巷趕墟,再到坐拖拉機、龍馬車臨縣批發,於叫賣聲中,芷溪人錘煉出口才,也成就了大大小小的老闆和經商奇才。

  父親的父親便是這樣,父親更是如此。祖父在我未出世時即已故去。一輩子在墟市討生活,至今口口相傳的是晚年在芷溪墟上炸燈盞糕,常用木炭火煲缽子酸菜肥肉,只與糟糠之妻分享,旁人只能乾咽口水;祖母先逝,出殯日,欲追往從,眾阻,俗有追則不能同時生,卻將同時死之說。乘人不備,即從邊門衝出,追至街上墟市。果然翌日即逝。其族兄清朝末代秀才孝蓀先生讚道:椿榮萱茂齊眉壽,槐蔭荊枝裕後昆。父親也是一輩子在墟市討生活。往往肩挑穀籮從上杭南陽、蛟洋丘坊墟市販進各類山貨,再到芷溪墟上售賣賺取微薄差價,長年累月,颳風下雨,都是肩背佝僂,挑着貨擔走在山間小道上,趕墟途程中。三四十里路,超過體重的擔子,上坡兩腿似鉛,下坡幾欲跪膝,常常摸黑返家。其中艱辛,自不待言。

  而我,更多的是在墟市守攤。芷溪的墟市無非也是這樣:兩排南北走向2層磚瓦房,下店上宅騎樓圍夾出古街,卵石鋪就地面,中間青石條板街道,圓弧形供銷大樓和其對面深宅大院,往東西方、南北方延伸圍成的條條巷道,拓展了墟市的容量和厚度,容納了四里八鄉的趕墟人。千煙之鄉萬二人口的芷溪街市是熱鬧的,逢初五初十的墟天又格外熱鬧。人頭攢動,擠擠挨挨,鬧鬧吵吵,三教九流,各種口音在此匯聚,各種生意在此成交。墟市是我家的柴米油鹽,墟市是我3兄妹的學雜費。從5歲開始墟市守攤,周一到周六的早上中午晚上,周日全天,都在墟上坐攤,生意清淡時便拿起書本連環畫冊,鬧雜聲中迷入西遊神妖、岳家精忠、水滸英豪的世界中,直到高中出外求學。一晃40年過去,當年的青澀已成追憶,而父親也已長眠家鄉,躺在當年趕墟的路邊山上。念及此,不禁眼眶濕潤了。

  墟市連結着民生,連結着千家萬戶的柴米油鹽,連結着農家子弟的求學夢。正如虹吸原理,城裏愈熱鬧,農村墟市便愈冷清。隨着城市化浪潮席捲,農村漸成空殼。因無人氣,很多鄉村墟場風光不再,無復當年繁華。前些時回鄉碰巧墟天,但見稀稀落落,攤販似乎比顧客還多,赴墟的大多老邁,轉悠半天也不見土特山珍,了無生氣。家鄉的墟市老了,不再湧動欣欣生意。

  啊,回不去的墟市,回不去的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