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人生第一副羽毛球拍
雷定茂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念初中一年級,瘋狂喜歡上了打羽毛球。農村中學沒有正式的羽毛球場,山腳下有一條黃土路,供體育課使用。學生們利用課餘時間,在土路上打球。夾道的樹木映襯下,潔白的羽毛球在空中輕盈地飛翔,噗噗擊球聲音,悅耳動聽。
土路沒有畫線,也無所謂打球規則。人們一律拳握球拍,像招財貓一樣揮動手臂,只要將球懟過去就算成功。羽毛球重量輕,怕風吹,順風站立的人輕輕一用勁,球便飄出老遠,逆風的就辛苦了,得使出更大的勁才能將球拍回去。有時風一陣快一陣慢,就得調整力度,瞅準空檔打,一方閒庭信步,一方卻要竭盡全力,顯得狼狽不堪,大夥卻樂此不疲。球拍昂貴,學生一般買不起。鑒於此,球拍主人像個王,由他決定讓誰打球,其他人就只能眼巴巴地看。也有靈通的同學,買不起球拍就只買羽毛球,揣在口袋裏,瞅見哪個場地的球打壞了,飛到屋頂弄不下來了,便上前救場,且當半個主人。
鎮上的供銷社售賣體育用品。我們曾無數次遛達到供銷社,趴在櫃台,張望牆上的羽毛球拍。標價愈貴的羽毛球拍愈漂亮,拍柄、拍線用紅藍花紋裝飾,色彩絢麗。
最便宜的球拍也要10.5元,相當於全年學費,對於一名農村孩子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我暗下決定,一定要擁有一副球拍。
我嘗試各種賺錢途徑:幫農場剪麝幹,到山野灌木叢去尋找金銀花、拔人參草等售賣換錢……這些努力的回報非常微薄。當時流行種植香菇,上山砍樹種香菇成為家家戶戶的副業。不同時期的香菇收成差異很大,盛產時農民放下手頭的活計,專心住在山上的木寮中看護,直到香菇生長季節結束,全面完成採摘。有些生長稀少或者老化腐壞的香菇樹,不值得看護,便淪為人人都可以採摘的自由地。上山撿漏,尋找殘餘的香菇,是男女老少共同的生財途徑。
每個星期六上午放學,我比任何一位同學都着急回家。中學距離家裏15里的路程,我可以一口氣跑完。直奔廚房,先是俯在水桶上狂飲一通,然後便拉開菜櫃,抓着什麼吃什麼。下午時間短,我抓緊時間上山,還能到臨近的山林撿一些香菇。撿香菇的人多,競爭激烈。星期天要趕早,5點前就得起床。天矇矇亮,團霧未散,一個人奔走在山路上,聽任腳步回響,難免懼怕。山高林密,藏着各種野生動物,路上還有不少詭秘的墳墓。每次路過墳墓,我總是擔心墓碑開裂,竄出一個鬼來,只能唱歌壯膽,快速跑過。到了山裏,根據草葉翻轉和露水等情況決定路線,避免與更早上山的人走了相同的路。午飯通常是粄或糉子,渴了則直接在溪澗掬一捧山泉水。在密林中搜尋香菇,有時奔波一整天,只有小小的十幾顆香菇丁,倒是收穫了一身髒衣服和手臂上紅紅的刮痕。我走遍了所有的山林,包括幾十里外的毛屋涇,到達過癲古迷路餓死的深水潭,見過茶杯大的蜘蛛,被翼展3米的老鷹嚇過,還遭遇過鋪天蓋地的夏季冰雹……然而,對羽毛球拍的渴望讓我一往無前。大約經過一年的努力,我終於攢到了10元——老媽慷慨支持5毛錢。
那天中午,在同學們的簇擁下,我來到供銷社,買下了一副羽毛球拍。我細細打量它:黃色邊框漆面光滑,白線縱橫相交,組成無數個方格,中間還有一個圖案,怎麼看怎麼歡喜。這副球拍給予我許多歡樂時光。由於沒有保養常識,使用率高,球拍慢慢破損。網線變鬆,常常夾住飛行的球,球頭陷在網線裏。一隻球拍脫膠嚴重,打着打着,奮力一揮,手上突然變輕,只剩一根光桿握在手裏,拍框則飛出老遠。後來,我去外地上學,球拍便留在了家裏。
一晃經年。春節期間,姐弟們拉家帶口回老家。大夥在曬穀坪上打羽毛球,你來我往,不亦樂乎。老爸也要求上場揮兩拍。70多歲的老爸戴着圍裙袖套,手握羽毛球拍進退自如,回擋接球有模有樣,着實是罕見景觀。驚嘆之餘,我總算反應過來,他這球技顯然是那10.5元球拍的功勞。